刚要挣扎推开他的刘瑾,听到这句话时动作一僵。
依赖……靠近……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
是在武馆里被拳打脚踢后洗衣老妇人递来冷馒头的一刻?
是弃婴荒野后石钰抱起自己的一瞬?
是前世父母送自己到大学门口后离去的一回头?
她记不清了,只是恍惚这么些年身边满是讥讽和嘲笑。茕茕一身的她,人前笑的眉眼扬扬洒脱怒骂,人后在白眼嘲讽中艰难站起身来,咬破嘴唇倔强的抬起头,勉力支撑起瘦弱的身子,瓢泼风雨,独自前行。
一个人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世上还有依赖这个词,久到当年她跪在在血浆泥地里,早认定了这一生只能依靠自己。
这一路拼命跌跌撞撞走下来,一个人承受着一切,巍巍苍天的重压堆在肩上……累了……也倦了……
微微的酸涩感涌上心头,带着些颤颤的疼。她轻轻颌起眼靠在温热的胸膛前,似乎要把十几年心痛疲倦的劳累一股脑歇完。
诸葛亮感到她卸下力气的放松,轻轻低头,却看到怀中少女半掩在阴影里的脸色微微苍白,颌着双目,浓密睫毛蝶翼般微微颤动。就这么不设防的靠在他的肩头,淡淡柔光投在她半边脸上,蹙起的眉似处在隐忍中的哀痛,清美,然而脆弱。
卸下平日坚强从容嬉笑怒骂的伪装,这一刻她犹如一个最普通的女子,无力的倒在他的怀抱,折翼的蝶般柔弱易碎,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安谧清柔。
眼里浮起一抹怜惜,他轻轻伸出手去,想用他此刻舒淡的心意,抚平她眉间的痛苦与疲惫。
然而手指在她眉心前停下。
算了。
难得她如此不设防不伪装,自己又何苦去惊醒她的思绪,破坏这一瞬间的静谧安详。
半晌,刘瑾抬起头来。
“没事了。”她疲惫的浅浅一笑,伸手去推开他的怀抱。
诸葛亮却没动。
依旧拢着她的腰,他俯下头去。
“子璃,”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他叹的低低,“什么时候,我才能等得你打开心防,给我走进你的机会?”
刘瑾沉默半晌,抿了抿唇。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经受雷鸣闪电风风雨雨,此刻有人愿意用肩膀帮她一起扛,换成谁,都会感到莫大的幸运吧?
可她没有。
常道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他是日后叱咤风云的千古名臣,此刻的真情相拥耳鬓厮磨,他的承诺和顾惜,又到底能持续多久?
没人知道。
不动声色的推开他,她弯了弯唇,挤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
此刻,青冥灰白的天际,云烟尽处波谲浩淼里,那一只离群孤雁愤然索居,正挣扎扇翅,奋力携大风层云,浩荡千里。
她低下头,对着自己的手掌,眉眼中萧索寂寥,默然一笑。
人生中,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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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阳城广记粮铺里,账本啪的一声掉落,掌柜的手无力打在眼上。
完了……什么都完了……
小本经营入不敷出,仅有的几处货源如今被官府征粮征的不剩几成。再加上这些天城内物价飞涨,可怜他小本买卖,价格哪里拼的过城内几家老字号粮店。账本上入不敷出的价目触目惊心,家里钱财已经山穷水尽。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只有砸锅卖铁的份了。
“老天爷啊……”他愤愤不平的低叹,心想自己好歹也算久经风浪阴谋玩遍的人物,眼下却被这样压制的不得翻身,“这官府是怎么了……非要把人闭上绝路吗?”
“可不是嘛,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声音中永远带着骨子里改不掉的飞扬,一前一后轻快的脚步声转过门来。
掌柜愣愣睁开眼睛,看到阳光璀璨交织出五彩银线的门口,一动一静两人盈盈而立。方才开口的白衣少年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账本拿在手中闲闲把玩,如墨乌发束在青竹冠里,脸上半边银面具于日光下闪烁出流水般的灼目,精致下颌上笑容浅浅,满是玩味的悠然。
“公……公子这是?”怔愣一刻,久经商场的掌柜马上回过神来,一看这两人的丰神气度就知道是个金主,“不知二位公子光临小店,是买粮,还是……”
“大爷说笑了吧?”刘瑾晃晃手中账本,大踏步往屋里走,“您这店里,还有多余存粮?”
掌柜的脸一瞬间青白交加,勉强维持住脸上尴尬的笑容跟上刘瑾:“不是这……小店虽然最近有些亏本,可匀些米粮还是没问题的。”
“匀些米粮没问题,然后呢?”刘瑾很有主人意识的往主位一坐,也不看掌柜颜色丰富的脸色,手中竹简在桌上敲了敲,“拆了东墙补西墙,饮鸩止渴竭泽而渔的事,掌柜的还没受够教训吗?”
掌柜的眉毛挑起——这人在他家店里不买东西自顾自坐着也就算了,居然一开口就教训人,莫不是来闹事的?
想到这里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生硬:“小店怎么经营是我的事。公子既然看不惯我的做法,难道还有解决之道?”
“哎,这话还真说对了。”少年啪的一拍桌子赞道,“我今个来,就是助你小店脱离穷困,直上青天!”
掌柜的鼻子里哧了一声,两撇胡子不屑的一翘——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牛皮也不是这么吹的。
刘瑾却根本没理他,倒了茶伸手招呼诸葛亮坐下:“来来诸葛兄,这茶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无污染纯天然,再加上在这粮仓里存了挺久,也别有一番味道。”
诸葛亮微笑接过茶杯,轻抿一口:“毛尖翠茶,生生染上粮米俗味,有些糟蹋了。”
“不用这么可惜。”窗中光辉下,刘瑾眼睛琉璃色彩翩闪,“等到回了曲阿,好茶我请你十斤八斤的喝!”
这边两人你来我往的讨论茶叶,那边掌柜已经忍无可忍,终于走到几前一伸手就要把它掀翻!
“两位若是买粮就买,不买粮还请快走!”胡子一吹一吹他眼睛瞪起,“否则别怪小老儿去报——报——报……”
拼着力气狠狠的掀起桌子,却在一半被那少年一卷竹简一顶,手上突觉有泰山压顶之势巍巍袭来,不能再动一丝一毫。
偏过头,面具下的刘瑾笑意吟吟:“说呀,说呀,大爷您是要去报什么?”
话音一落竹简突抬,掌柜的不及收力,砰的一声几案翻起,他也顺势趴在了地上。
“子璃,”诸葛亮静静开口,“别玩笑了,办正事吧。”
刘瑾掸掸衣服,冷冷看了趴在地上的掌柜一眼。倒不是她玩闹,对于这么一个阴谋诡计玩遍的商人,若是不摆出为上位者的势力眼界,让他真正服软怕还真不容易。
“罢了。”啪嚓一声把账本扔在掌柜的面前,她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今日我来,或救你脱困水火,或促你破产灭门。两条路,任君自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