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杨郎中说了一句以后,兰花儿就常常地在想山上的事情。
被杨郎中发现了红花白的身份,她就好像突然有点心虚起来。她自己有些不太在意这古代的规范,也没有长辈在一边敦促着。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地自把自为的。
可是她毕竟是生活在这个地方,她没有办法真正地将自己与这个世界脱离开去。杨郎中是真在担心她,才会跟她讲心里话的。换了个旁人,看着她笑话就可以了。只是这些,她既不敢喝改花讲,也不敢和红花白讲。
整好田里边开始忙了起来,她也得准备着给改花和狗蛋做新衣了,就有了借口,不再常常地往山上跑。
倒是颜大郎最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兰花儿偶尔下田帮忙,他好像都不怎么在意了。只是等发现了以后,又将兰花儿给赶回去。
兰花儿并不常做针线女红一类的活儿。之前给改花和狗蛋改了些衣服,到底只能说是勉强凑合着穿的,也并没有从头开始新做。
现在是实在不能再将就下去了。
特别是狗蛋这次回来讲,说私塾里边也有好多是镇上的娃子,吃穿用度都比较好的。兰花儿便想着至少让狗蛋穿得整整齐齐的,才不会招人欺负。现在的娃子可能比兰花儿上辈子所知道的要单纯一些,可这时候的阶级思想估摸着要严重许多。
兰花儿总想着能让狗蛋和改花过得更好一些。
红花白送的那套衣服的料子太好,根本不能让狗蛋穿——他只有这样一套好衣服,就是真穿出去了,一下子就能被人瞧出虚实来,到时候反倒惹人嘲笑了,要说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套衣服,就爱慕虚荣起来,也要叫先生瞧不起。
兰花儿之前就已经让改花将那衣服拿到镇上去卖了,换了银子买了次一些的布,琢磨着要给狗蛋和改花做新的衣裳。
只是她从来未曾学过裁缝,手上拿着布,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是。
她只能拿着布到林大娘家去,让林大娘手把手地教着她。
自从铁生向阿茹提了亲,林大娘一家也都不再像以前那样疏远着赵家的人。林大娘原本就是个热心肠,自己家里边又没有闺女,反倒是很高兴地要教她,又要留她饭,热情得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连连说自己要家去烧饭,才算是“逃”了回家。
针线活儿其实并不很难。
难的是新做一件衣服,必须要先量好尺寸,剪裁出来,最后才做成一件。
兰花儿倒不算笨。只是家里边布料就只有那么多,她实在是害怕自己一个手抖就给浪费了,在狗蛋和改花身上比划了好久,才真正敢下剪子。
连剪子都是林大娘家的。
兰花儿之前想着家里边不太能用得上,就一直没有舍得买。
家里边也没有炭笔粉笔这样高级的玩意儿,只能是目测,然后用点儿泥巴或是烧剩的草炭灰在布上边勾一个轮廓,就大概地裁剪出来,然后按照样式给做新衣。
这些全都是靠工多手熟的。
兰花儿虽然怕浪费了布料,可又想着,不能永远让林大娘帮忙的呀。她总归得自己学着做才是。于是便胆颤心惊地,问一句林大娘,跟着下一次剪子。剪出来的样儿虽然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好歹没有十分浪费。
只是像村里边的妇人那样一点儿不浪费,还能从碎布中捡出布块来做些小件或是补丁这样的功夫,兰花儿暂时是学不来的了。
没有将一大块布给剪坏了,这已经让她十分的欣慰。
至于古代的衣服到底是要怎样裁剪怎样缝制,她也是毫无概念。之前拆了些衣服,也只是改了袖子和裤脚,这次要新做,她又跟着林大娘学了好久。
不过她本来就只是个小娃子,家里边没有长辈,从来没有人教她这些,她现在慢慢地学了,也是正常。要真是无师自通,怕大家都要到她加来膜拜仙姑了。
第一件衣服缝了拆、拆了缝的,花了好有五六天的时间,才勉强地做出了个形来。
林大娘也知道这是兰花儿第一次做衣服,安慰她讲,说她这个年纪,能做出这样的衣服来已经很不错了。往后年纪再大一些,手上劲儿足了,能自己纳鞋垫做鞋子的,就不需要到外边去买了。
兰花儿就又觉得压力大了起来。
她以前也常到阿茹家去学着做女红,可她那时候力气小,拿着针都穿不过鞋垫,就只能做些鞋面,然后拜托阿茹或是别的妇人多的人家,帮忙将鞋底给纳了,做好鞋子。
这些自然都是要花钱的。就是人家念着赵家环境不好,不肯收铜钱,也总归要送些东西过去。
事实上,这些做衣服做鞋子的事,都是该兰花儿这个闺女做的。她没有阿母也没有嫂子,事情只能落到她身上。她连家里边的活儿都没做好,的确不该再常常地往外跑。
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又没有人教她,很多思想仍是和现代的时候一样。这样可是真不太对。
之后的几天,兰花儿只要闲下来了,就往林大娘家里边跑。
她毕竟有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大龄魂魄,身子也算是个手巧的。做好了第一件衣服,慢慢地找到了感觉,之后做第二件衣服的时候果然顺手了许多。只费了三天时间,就将衣服给大致做好了,比之前要快了差不多一倍。
等将改花和狗蛋的夏衣做好了,她就开始挑战更复杂一些的冬衣。
这么一针一线地将衣服给做出来了,兰花儿才忽然觉得,这两人不愧就是她这个身子、她赵兰花的亲人。她就是要这样在家里边给他们洗衣做饭缝衣裳的,这才叫一家人。
改花的肩膀很宽,兰花儿三个手掌都摊得大大的,才能够得上他肩膀的宽度。
狗蛋比以前长高了许多,高度已经和她一模一样了。再过个半年,说不准就要比她还更高一些,再不是以前那个跟在她后头跑,常常把脸撞到她背上的小娃子了。
不做衣服的时候,她都没有太注意到这些变化来。
虽然改花和狗蛋现在都住在镇上,可总还算是常常能见到的。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到这个地方好久了,久得她的阿哥已经长成了个男人,她的阿弟都能拦在她前面,将她完全护在身后。
兰花儿发了一回愣。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躺在炕上做了个久违的梦。
梦里边,她并不叫兰花儿,也并不住在赵家这略嫌破旧的茅草房子里边。她面前是台电脑,播放着她一直在追着看的美剧。有人在网上喊她聊天,发短信约她周末出去,说要给她介绍帅哥。爸妈给她打电话,问她五一长假要不要回家一趟。
非常让人怀念的梦。
然而在梦里边,她已经回过了神来,想:啊,我在做梦呢。
兰花儿最后是哭着醒过来的。
她只是怀念,并不觉得多么的悲伤。她甚至有点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在梦里边流出眼泪。
过去的那些生活已经过去了,她现在的全部,就是改花,和狗蛋。
半夜再睡过去以后,兰花儿又梦到了那只巨大的狗子。
狗子这次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远远地看着她,而是带着有些哀伤的眼神靠到了她身边去,轻轻舔了舔她的眼角,好像笨拙地要将她的眼泪舔掉一样。
兰花儿被它逗得笑了出来,伸手就抱住了它的脖子。
非常温暖的皮毛。
直到早上醒过来以后,兰花儿都还记得那阵温暖。
不过,梦毕竟只是梦。
她将家里边的事情都忙完了,马上就又振奋起来,到林大娘家去,继续学着做衣裳。
还有纳鞋底,也是她该学的了。
林大娘特地翻出来了一个小一些的顶针来,送给兰花儿,让她戴着好学纳鞋底。
兰花儿倒没有出现被针扎出满手血泡的情况,只是免不了将鞋垫做得七歪八扭的,又浪费了不少线。
之前做衣裳的时候,虽然是尽量的将缝错的地方拆了重新来,可也有拆不了的,必须得剪掉,就已经浪费了好多线。现在纳鞋垫的时候又这样,兰花儿就忍不住有些泄气了。觉得自己真是个败家的。
这么些线,都好够她做一套袜子的了。现在的线也不便宜的。
反倒是林大娘这刀子嘴,居然就安慰起她来,讲:
“你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儿,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可怜见的,没有人教。往后好好学,总能赶上的。你茶饭很不错,也比那些懒不啷当的要好。往后学好了,也不丢坳子村的脸。”
兰花儿愣了愣。
觉得自己就是这些都没学好,大不了就是将自己祖宗十八代的脸给丢尽了呗。她姓赵,坳子村的大姓是徐,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去丢坳子村的脸呀。
她并不知道大家都以为她以后要跟着红花白的,只觉得林大娘大概觉得她会外嫁,到时候出了坳子村,人家看她是坳子村的人了,丢脸的话自然是丢坳子村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