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府第十九中学拥有一座图书馆。
图书馆很大，比起操场来也不逞多让，其仅仅一层的设计，使得比起庄严肃穆一类的形容，“浪费”这一词会更快地从人们脑中升起。
如果说其外表给人的感觉是“浪费”的话，那么进入其中后，这一词就得变成“抠门”了——
偌大一间图书馆，里面冷冷清清，里面看不到保洁设施、防火设施、照明设施，也看不到保洁员、巡逻员、以及正常图书馆里都不会少的学生，要不是图书馆门口亮着盏灯，摆着张桌，有个小姑娘总坐在那儿，这儿整就是个藏书室而非图书馆。
不，藏书室还需要不少人打理呢，这儿更像废书回收仓。…………
史二是帝府第十九中学的新生，从乡村来的他，对书本有种天生的渴望。于是当他得知这里有家图书馆时，连中饭都顾不得吃，便兴奋地来了。
站在馆门前，史二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向上望，顺着门柱一直看过去。
图书馆只有一层，但门柱却有两层高。粗大的门柱冲破楼顶的界限，直直地插进天空，从柱间望去的天空有点虚幻，有点朦胧；柱面上雕刻着浅浅的复杂花纹，看不清具体形状，直射其上的阳光也没有形成刺眼的反射。
这两根门柱带给他一种压迫感，但同时也仿佛在呼唤着他，引诱他进入其中。
史二甩甩头，将那些莫名的感觉甩出去，看了下新买的地摊表，上面显示着12点10分，不禁有点担心管理员会不会出去吃饭了。
已经走到门前，就进去碰碰运气吧。史二习惯性地整整衣襟，然后踏入打开的感应门。
踏入门内的史二，一瞬间就被那一排排望不到边际的书架吸引了。书架并没有涂漆，也没有精致的装潢，只是很普通的黄色木板嵌合在一起，可以看到些极淡的圈状花纹覆在上面，似乎是树木的年轮，使得整个书架看上去凝重又飘渺，古老岁月气息弥漫在整个馆内。
史二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这些书架上，以及上面那一排排整齐的书。他一步步向前走，直到被一个淡然的声音唤醒——
“你踩到了。”
史二打了个激灵。这个声音淡然而悠然，让人辨不清声源的距离，只能听出方向。他转头望去，视线前方有个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出尘身姿靠坐在长背椅上，椅背比那头上翘起的呆毛还高出一个头多，手里捧着一本厚书，稚嫩的脸蛋上，澄澈的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书。
“脚。”
因为那人的模样而呆住的史二再次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后视线转向脚下。那里有一张顶端系着透明丝带的灰色书签，镶着银边，简单的设计却透着股说不清的华丽。
书签的下半部分被他踩住了。他赶忙退了开来，蹲下拾起那个书签，手指却意外的一疼。
“嘶——”
史二其实不怕疼，只是这疼来的有些突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小心就漏了声。
说疼其实也没多疼，但却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退。史二紧张地把手指伸到眼前，可上面没有一点伤口。不但没有伤口，他甚至觉得这根手指比起之前变得白皙干净了许多。伸出别的手指对比了下，史二发现这只是错觉，十根手指都是一样的颜色。
看完了手指，他想起那张在疼痛的一刹，被他反射性丢掉的书签。赶忙蹲下打算再次拾起，但手指快要碰触到时，他犹豫了。
“怎么了？”
“啊？”听见疑问声，史二抬头看去。依旧是那个出尘的身姿，只是她不再看书了，手依旧捧着书，眼睛却望向了这边。
那张小孩子似的可爱容颜让史二再次呆了呆，然后红着脸回神低头：“没、没事，没事。”说着也知是不怕疼还是怕丢脸，一把就拾起那张书签，快步递到那女孩面前，“你你、你的，给你。”
从未与女生亲近过的史二，面对这个身姿出尘却面容稚嫩的女孩，连话都说不好了，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参加入学面试的时候还紧张。
女孩摇了摇头，黑墨般的长发微晃：“这不是我的。”
“啊？”史二呆呆地回了句，然后脸更红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表现得跟个智障儿童一样。
女孩视线落回了书上，头低下后，衣襟略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肉。从上往下看着的史二，脸上又是红了几分，从未见过如此美景的他，也难以将视线移开，只得挣扎着继续看。
不一会儿，女孩又抬起了头，晃了晃手中的书，问道：“想看这本？”
史二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穿了，猛摇头。
“不是吗？”女孩疑惑了下，想了想，将搁在面前的那个书签推到史二面前，“想要这个？那给你吧。”
自己看的是女孩的胸脯，这句话他可说不出口，只好战战兢兢地双手接过书签收下。
送出书签，女孩复又低下头看书，再次露出那一小片白肉。
被察觉一次的史二哪还呆得下去，猛地低下头，逃也似地钻进书架堆里找书了。
……
……
来这的时候，史二只是抱着对图书馆的向往而已，并没有想过自己要借什么具体的书，此时一入书海，顿时迷惘了。
图书馆很大，书架却不长。史二漫无目的地向深处走了许久，依然没有走到头，仅把一个又一个书架抛到身后，迎接一个又一个相同的书架。
走了许久，史二茫茫然抬起头四下张望，只见身前身后都是书；偶尔出现的空缺中，显现出的是后排架子上的书；两边望去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两排书墙，尽头仿佛被书墙合上了似的。站在这里的史二，就这样被夹在中间，仿佛囚禁在了无尽书牢之中。
这处境让他感到恐慌。他第一次觉得书也不一定就是美好的东西，有时也会让人害怕。
周围的寂静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史二快要承受不住了。于是他没再多看，随手抽出一本书，慌慌张张地向着来路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感觉比来时还要长。重复不断的景物几乎让史二产生了幻觉，好像两侧的书架都在向他倾斜，上面的书随时都会倒下砸在他身上。
两侧书架越来越近，他甚至听到了梵唱般的呜咽声。
近了，他已经看到出口的亮光了，而那似乎快要贴到他身上的书架，也发出了震颤的声音，史二觉得自己清晰地看到了上面摆放的书籍在震动，在摇晃，在离开书架的边沿，想要落下来。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次强迫自己提速，闭紧眼冲刺，终于在崩溃之前冲出了这即将崩塌的书海。
史二扶着书架急促地喘气，上衣口袋里的书签丝带轻轻飘摇，仿佛海中水母的触须。在乡村长大的史二体力是很好的，这段距离的奔跑并不能使他感到多么疲惫，但他还是出了一身汗，那是吓的。
回头惊惧地看向书海，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这让史二呆愣起来，不禁怀疑之前的那些是不是错觉。
书海之外，是那个女孩的身影。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翻着厚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史二的奔跑和喘息似乎完全没能分散她的心神。
史二看着她，慢慢抚平呼吸，强作镇定地走到桌前。
“那个我、我借书。”呼吸还没有完全恢复，紧张之下，史二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直打颤，这让他羞窘地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似乎也有些在意，抬头看了看他说：“你出了好多汗。”
史二尴尬：“啊，啊，嗯。我有点、紧张，就跑了……”
女孩点点头：“图书馆里跑，不好。”虽然说是不好，但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语气。她将自己的厚书放在膝上，接过史二手里拿的那本，看了看书名，从桌洞里抽出一个大账簿和一只通体漆黑的笔。一下翻到账簿中间的某页，左边有一半填满了书名、人名、日期和一些奇怪的符号，右边的那页则还是一片空白。
“名字？”
“啊？哦，史二……历史的史，一二三四的二。”史二和他的父母都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所以说的时候有些犹豫，只是当初取名的时候，一个游方道士跑来说他不用这个名字会夭折。本来父母是不信的，以为是在骗钱，哪知那个道士不但没收钱，反而留下了不少东西下来，说是能够消灾，然后就走了，父母也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接受了那个建议。
女孩在账簿上慢悠悠地写下书名，写下日期，写下史二的名字，写下一串奇怪的符号，然后点了下头，便合上账簿，连同笔一起放回了桌洞。
史二又看了会儿女孩低头后露出的白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图书馆。这时候，他才有功夫去看自己随手抽到的是什么书。
“……”
史二呆住了，书封面上那“女性生理知识初探”八个大字让他脸红得快要滴出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