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虽然惊讶,却无关其他,三个人的目光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交汇便分开,三道视线像三道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似乎谁也没有看到对方,好像他们在平淡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过交集。
身旁仍然人来人往,嘴里喝出的热气连成一片,像是烧开了炉子冒出的大团白色水汽,渐渐多起来的人,让寒冷的早晨完全没有初冬应该有的萧瑟氛围。
但是这些都与夏天无关,他略微沉默地继续低头喝已经凉掉了的豆浆,大概是秋末冬初的天气微寒,所以豆浆就那么一点点的冷掉了,喝在嘴里,泛着淡淡的苦涩。
那两个人也低头沉默,刚才拉着的手依旧拉着手匆匆走过,夏天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抬头一瞥,站起来跟买豆浆的小摊儿老板结账,一步步向学校走去。
那两个人是夏天在初中时候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只是不管是两男一女还是两女一男的朋友组合到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夏天他们三个人也没有超脱这条定律,最后夏天被清理出去三人组,另外两个人与他也只能彼此当路人,相忘于江湖。
2008年,四川经历了一场举世罕见的大地震,不久后中国奥运会就在北京如火如荼的举行,可以说是2008年最让中国人难忘的两件事,因为那是中国人,中华民族的疼痛与骄傲,所以人们理应铭记在心里。
然而对于夏天,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因为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记下自己事情,不管别人的悲喜。
而且他也有理由记下这两件事情,对于他来说这两件事比四川的大地震和奥运会更让他感觉2008这个年份,不容易忘记。
那年,他15岁,初三,没有中二病,妈妈在马路上做了天使,再也不会在每个早晨叫他起床吃饭;他和最好的两个朋友反目成仇,三个人站在街头人来人往里说谁在搭理谁就******让雷劈死。
这些都是不能挽回的事情,前者是无能为力,后者是心照不宣的选择决裂,因为毕竟两男一女的恋人关系在中国这个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度,还是不会被允许的,尤其是这个法律之上,道德优先的文明年代里,当然那会儿他们也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得到总是伴随着失去,虽然无奈但也是可以忍受的,关键是牺牲的是谁,很不幸,夏天光荣入选,成为所谓爱情友情不可得兼这种狗屁不通思想下的牺牲品。
其实,那年他只是准备好好的看奥运会电视转播,看中国队怎么样在自家的门口给这个古老的国度赢回来一枚枚金灿灿的金牌,然后他安心的在初三有些小紧张的时光里好好学习,因为他老爸希望他考上这个小城里最好的高中,多年后夏天就可以默默无闻的像大多数人一样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和他从小玩到大的不二经常嘲笑他没有理想,他也总是腆着脸皮说理想又不能当饭吃,平平淡淡才是真。
但是命运这种东西总是喜欢找那些逆来顺受、甘于平庸的人们,让他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里灭亡,比如从来没有做过皇帝梦的街头小混混的刘邦,比如大明天朝集团的CEO朱重八先生,当然它也敲过很多人的门,只是在一定的环境、条件下没有这两个人有作为而已。
现在命运这种东西就在夏天十五岁的时候敲响他家的门,让他认识到原来不平凡真的很痛苦。
2010年的初冬,因为出去吃早餐的夏天碰到了初中时候最好的两个朋友,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真的是彼此都忘记了彼此,还是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
那两个熟悉的人让夏天想起了一段并不算愉快的时光,让他的心也微凉起来。
其实在这一年,改变的还有夏国杰,夏天的爸爸。
如果夏天的妈妈在路上被车撞到,然后抢救无效离开这个世界的这个不幸是个偶然的话,那么可以说这个偶然正是夏国杰,夏天的爸爸间接的导致的。
夏天还记得2008年七月的那个黑色星期四,在那个有些闷热的早晨,他朦胧中听到夏国杰的呵斥声以及她妈妈微不可闻的小声反驳声,他没有理会这种司空见惯的事,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去了。
快到中午他才觉得有些跟平时不一样,没有以前他爸爸大声的喊着“怎么饭还没做好,想饿死老子啊!”的呼喝声,也没有他妈妈喊他让他吃饭的声音,让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只是他不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他也不会知道在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她妈妈的呼吸渐渐微弱,心电图的波动也越来越缓,那个让他又怕又厌的男人在门外边抱着头,伤心欲绝。
他就这么饿着肚子等啊等,然后等到了他妈妈离开的消息,然后他就带着做梦一样的感觉晕倒在他家的门口。
后来他知道那个从来都没有脾气的女人因为为了去帮夏国杰换一条他不喜欢的短裤,然后在马路上被一辆疾驶的车撞到,然后就这么没有招呼的离开了。
所以夏天总是带着恶意想他妈妈离开大概也是一种解脱,从夏国杰这个毛病一大堆的男人手里。
从那以后夏国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大声说话,酒也忌掉了,以前视作命根子的烟也变得很少抽,开始照顾夏天的一切,夏天第一次吃夏国杰做的饭的时候略微的惊讶了一把,原来这个男人也可以做出这样好吃的饭,只是现在再好的饭在他的眼里也可以吹毛求疵。
夏天,你让我怎么做才会原谅爸爸我?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满脸恳求的看着他,似乎一下子卑微到了尘土里。
除非妈妈回来。
夏天总是忍着心里的难过和眼眶里的眼泪,若无其事的这样说。
然后就是夏国杰的无言以对和长长的叹气声,以前那副挺拔的身板似乎也在一瞬间老了很多。
这天并没有什么特殊,但是却让他想到一些曾经的事,他以为已经变淡了,却发现还是恍如昨日,原来他还是习惯活在回忆里。
我原本从没有想到总是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你可以卑微到泥土里,也没有想到伤害你才会成为我未来几年的主题曲,原本我也是爱你的,即便你有很多臭毛病。
在2010年初冬早晨的一个路口,他如是想,然后踩着早晨细碎而明媚的阳光转身向F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