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周阳邑,入闻喜,渡河南下,抵达安邑,徐庶的潜入之旅可谓无惊无险,一帆风顺。
郭太的包围网拉得很大,布放也很密集,但他的部队毕竟是乌合之众,防御没什么针对性,很有些大而无当的意思。
徐庶这一行人又比较特殊。
早在加入青州军之前,徐庶就很擅长易容化名。后世有句话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徐庶的本领也是逼出来的,侠义无犯禁,徐庶当的是游侠,各种事没少犯,为了逃避官府的缉拿追捕,他也只能尽可能的隐藏行迹了。
在脸上抹了点醋,再扑上点粉,招牌式的阳光笑容顿时敛去,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发育不良,面黄肌瘦的逃难者。
赵柳更不用愁,他原本就是衙门里最底层的小吏,和后世的协警差不多。别小看这种人,若没有两把刷子,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怎么可能当得上衙役或协警?
郭太夺取闻喜,是作为侵攻安邑白波腹地的桥头堡的,在此驻有重兵,但赵柳还是说混就能混进去,而且还搞了一堆很有价值的情报回去,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可见一斑。
至于那位白波出身,徐庶以修远相称之人,同样也不是普通人。
在跟随王羽离开的五百白波当中,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壮汉。因为饥荒的影响,所以大部分的人身体有些偏瘦,但骨架都很大。这两年在青州虽然算不上养尊处优,但比起从前却是天堂一般的日子。
因此到了现在,只要从战争中活下来的,无不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能跑马的好汉。
独有这位徐图与众不同。
此人生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虽然也属于摧锋营的一员,但上阵冲杀从来都没他的事儿,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抡一下斩马剑,自己就能折了腰,穿上全身的鱼鳞甲,不用敌人来杀,自己就能被盔甲给压死了。
五百壮士都是李乐特意挑的,作为白波军中,王羽的头号粉丝,他当然不会随便塞个人来充数,这位徐图也是有些本领的。
他的专长的医术和占卜。
即便是在宗教味道很浓的黄巾军中,拥有这两项技能的人也不算多。懂医术就能传教,至少也能当个小帅;懂占卜就更厉害了,占卜的精要就是对人心的揣摩,再有就是口才,若只会看人,却没本事忽悠人,那还叫哪门子占卜啊?
同时拥有这两种技能的人才,在张角时代都是凤毛麟角,在白波军中,就更是只此一份了。
李乐当初是好意,觉得让这位巫医跟在神通广大的小天师身边,肯定能帮上不少忙,就算帮不上忙,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将来可以独当一面什么的。
可王羽那个小天师是假的,虽然他也会忽悠人,但他忽悠人的套路和算命的可不一样。要是换了那位年年上晚会的鞋拔子脸来,倒有可能与徐图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在王羽这边,他就只能说是明珠暗投了。
上不了阵,当个军医吧,他那半吊子的医术也没得瑟几天,张宁可是张角的嫡传,比徐图高出何止十倍?
占卜的本事更是压根用不上,人家贾军师不用占卜,谁有为难事去问他,他眼睛一眯,就是一大堆主意,有这快捷方式,谁还来找巫医啊?
蹉跎了一年多,徐巫医也只能放弃本行,试着以贾军师为目标而努力了。后者擅长的也是揣摩人心,从这个方面来讲,两人确实有一定的相似度。
当然,贾诩那妖孽般的手段,就连王羽都忌惮几分,在前世的历史上,更是一度搅动了天下的局势。这种本领,纯属天授,后天想学是肯定学不来的。
几度辗转,徐巫医发现,青州军虽大,竟是找不到一个发挥本领的职位!
眼看着昔日的部下一个个荣升高位,今非昔比,他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虽然依他的本领,当个普通的军医肯定没问题,但和昔日在河东的风光相比,这反差确实也太大了点。
直到遇见徐庶,徐巫医才找到发挥余热的机会。
徐庶执掌密谍系统,主要职责就是刺探、潜伏、离间和暗杀,需要的人才也是各种各样,不依常规。
其中的暗杀一项,就很适合徐巫医发挥,因为他医术不精,但在用毒、解毒方面却很有心得。徐庶在徐州搞大规模暗杀的时候,他就曾出过大力,几个身边守备相对严密的官员,正是无声无息的死于他制作的毒药!
这一次,为了取信于白波四将,徐巫医又一次派上了大用场。
以他的形象,扮成一个行脚郎中,连妆都不用化,别说只是从包围圈中通过,就是想去见见郭太,也未尝没有机会。
只有管亥算是个破绽,这家伙长得太彪悍,一看让人心生戒备,怎么化妆也没用。好在有了另外三人的掩护,最后也是无惊无险的混过来了。
“前面就是安邑了!老管,你别总去摸刀,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了,不会有人追过来的。你不懂,郭太与杨帅、韩帅他们争锋,不会彻底的撕破脸,搞兵临城下什么的。他就是要借西凉人的手,逼得杨帅他们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向他屈服。”
徐图刚到而立之年,不过因为职业的原因,他在下巴上蓄了一撮山羊胡。平时给人卜算或者分析天下大势时,就会一边捻着山羊胡,一边侃侃而谈,忽悠一下管亥这种粗坯,倒是游刃有余。
“他夺闻喜,可以解释成忧心前线战事,不得不将部队驻扎得更近点,以免前方有变来不及应对。会不会有人信,当然有!两边现在就是打心理战呢,如某所料不差,现在军中只怕已经人心浮动了,想着投靠郭太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捻须的小指一挑,他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说不定啊,连韩帅都在考虑这事呢。他是胆小鬼?老管,你这就说错了,你不懂,韩帅那人胆子绝对不小,就是有点妇人之仁。对了,他那脾气,和徐使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整天都在说,要给大伙找条活路呀,让子孙后代不再受苦什么的……”
他说得口沫横飞,管亥不时会插嘴问几句,赵柳则时而附和着补充几句,徐庶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观察四周。
徐图说的确实有道理,尽管丢了闻喜,但安邑以北却并未表现出剑拔弩张,严防死守的姿态来,和城南的紧张气氛全然不同。
安邑方面对郭太的主要防御措施,就是沿着涑水东岸的那一溜简陋的烽火台。此外,民居也被建设成了营寨的样式,关上大门,派兵登上寨墙,就是一座有着基本防御力的堡垒。但手持各式武器,用警惕的目光在路上来回扫视的,却都是些老弱,精壮基本看不到。
经历了多场大战,徐庶的眼光早已今非昔比,他可以轻易判断出,要攻破这些防御措施,需要的兵力。估算的结果,让他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
郭太如果彻底撕破脸,不顾忌杨奉等人可能投靠西凉军,他只要动员一万精锐,带上两倍的辅兵,就能长驱直入,直抵安邑城下。
从白波军的布置上看来,杨奉等人毕竟还是更倾向于同出一脉的郭太。
这也不奇怪,毕竟当初白波分家,是很和平分的手。四将给郭太送了些粮食,郭太也很理智,没有恼羞成怒的挥军南下,他们之间并未经历过青州黄巾那种激烈内讧、惨烈搏杀。没有仇恨,无路可走的时候,想着复合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对徐庶来说可不是什么利好消息。这代表着在对付郭太之前,他还要设法说服白波四将,特别是韩暹。
“韩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吧?”徐庶问道。
“说的没错,元直兄弟。”徐图的小眼睛闪烁着,嘴上偷偷的换了称呼。
自从加入徐庶麾下后,他就一直试图和对方攀上点亲戚关系。两人都姓徐,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而且他祖上也是颍川的,虽然族谱什么的都找不到了,但徐巫医却固执的认为,自己和徐庶肯定有点关系。不然怎么会都姓徐,又都这么聪明,而且这么投缘呢?
连族谱都没有,徐庶当然不会随便认亲。巫医自己也很知趣,不会在公开场合乱说,但私下里套近乎还是可以的,毕竟徐庶为人很随和,亲和力也强,不会为这么点小事儿着恼。
“是主公和你说的吗?”
徐庶点点头,视线仍然在四周徘徊:“主公有说,不过,即便主公不提,看到城外的景象,我心里也有数了。”
“城外的景象?”徐图三人都是一楞,顺着徐庶的目光看过去,除了东一簇西一堆的灾民之外,什么也看不出。不由茫然问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营地的布置……你们看看那些营地,知道它们原本的作用吗?那些营寨一般的地方,都是原来的集市,四通八达,方方正正的,平时四周就有栅栏,可以防范野兽或者贼人,现在可以当做营垒守卫。”
徐庶向四周指点着,解释道:“还有那些施粥放粮的高台,想必平时集会之所,高台周围还有很多土墩,想必也不是纯粹为了宣讲教义,鼓舞士气之用,而是以鼓乐娱人,教化百姓的……”
宣讲教义和鼓舞士气,本质上都是煽动。既然要把人煽动得热血沸腾,难以自控,站着自然比坐着更好。周围有座位的高台,无疑是用来欣赏某些东西的。
“这些布置,主公都有提及过,高唐的新城就会采用这种模式。当年主公在河东匆匆一行,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深谈的机会,那位韩将军只是听了主公的只言片语,就能自行领悟,两年间,将安邑建成这般模样,会受人拥护爱戴又何足为奇?”
尽管三人都没见过白波控制下的安邑最繁荣的模样,但通过徐庶见微知著的眼光,却依稀看到了那个集市遍布,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到了傍晚,还会有人在高台上表演,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会聚集在四周,笑着,拍着手,尽情的欢笑,驱散身上的疲劳,期待更美好的明天……
但此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纵横的阡陌间,杂草已经顽强的顶开了头上的土,露出了一抹青绿,应该有的农夫却不见踪影,只有饥饿的乌鸦‘啊啊’的叫着,在田间飞来跳去。
本应熙熙攘攘的集市间,也听不到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呼喊声,只有一道道比风还冷的警惕目光,还有冒着青筋的手上,紧握的各式武器。似乎,寒冬还在这里徘徊。
一度给人们带来希望和欢乐的高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到了吃饭的时间,才会有人带着一具铜锣爬上去,有气无力的敲响手中的铜锣,给饥饿的人们带来得以生存的希望,和黑暗无边际的明天。
“真是……造孽啊。”被徐庶描绘出来的反差所感染,徐图有气无力的叹息着,突然又激动起来,转过身,一把按住徐庶的肩膀,带着哭腔叫道:“元直,元直将军!你一定要救救大家,一定要救救大家啊!”
看着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城门,徐庶冷声道:“既然主公派我徐元直来了,就容不得宵小之辈嚣张!走,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