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水兰没有死成,缓过劲来的一众奴仆忽然摇身一变,立时露出一张张刻薄的嘴脸。
银铃赶紧将孟水兰扶回住处,教主子少听些污言秽语。
孟水兰倒是心平气和,瞥都没瞥那群势利鬼一眼,生别人的气伤自己的身,何况本来就是些无足轻重的人,只当他们在放屁,躲远点就行了。
穿过堂屋,向左走过长廊,又经过三座拱门,才抵达孟水兰住的「芳草园」,顾名思义,不大的院子里就院门到宅门之间铺着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余下就都是泥巴地,野草疯长,都快齐腰了。
任凭孟水兰想象丰富接受能力强都有点不可置信了,这院落和荒宅鬼宅有多大区别啊?
这个时空里的孟水兰,之前到底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啊?她不禁再次思考起这个问题,难道这辈子的自己是莫鏊那混蛋的杀父仇人之女吗?否则待遇怎会差到这般田地呢?
银铃以为她身体不适才放慢了脚步,便跟着慢下来,脸上渐渐露出愤然的神情来:“小姐,你还真傻,你要是真死了,谁会为你伤心,还不是只有我。今天早上我就听合合那家伙说,只等过完您的五七,少主就要将董氏扶正呐。你说,这是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呢?小姐,幸好你吉人天相,否则就是到了阎王殿都要哭瞎了眼睛的。”
这个银铃因为自小跟在孟水兰身边,加之孟水兰脾气温吞,所以下对上时常常恭敬不足,但话却是掏心掏肺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人是真心真意对孟水兰好的话,那也就只有这个丫头了。
“一时冲动而已。”孟水兰叹了一口长气,就像她当初决定玉石俱焚的时候一样,如果不是产前抑郁症加蕫翩影上门闹事时甩出的那一连串不堪入目的床照的话,一向知书达理克制隐忍荏弱无能的她又怎么会生出那样可怕的念头。
喉咙有些刺痛,她加快脚步踏上台阶走进屋里,看也不看房里的布置,径自坐到桌边,拿起茶杯拎起茶壶来倒,哪里还有名门闺秀的气质在。
银铃阻止前,冰凉淡苦微涩的茶水就已顺着灼痛的喉咙滑进了肚内。
“小姐,这已经是隔了两夜的茶啦!”夺过主子手里的茶杯,银铃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里有滔天的委屈和难过,前天夜里主子服毒自杀,昨天夜里也只有她一人守在主子床前眼睁睁看着主子苦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从始至终,少主也只是带人拿了一套寿衣过来,就是近前看上主子一眼都没有。
可这些话这些真相她能对主子说吗?
少主的无情她银铃算是记住了,以后必定尽己所能,不再让主子受到少主以及那个姓董的狐媚子的祸害了。
在心里暗暗发誓的银铃一扫萎靡,振奋了精神后,将身体转向一边:“你等一会儿,我让小钗去沏一壶新的来,很快的。”
孟水兰单手撑头半阖着眼,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想快点喝到水,可紧接着出现在她视线里的诡异场景却教她原本昏沉的头脑霎那清醒了过来,醍醐灌顶般精神一振,惊讶得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刚刚银铃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钗来,往半空中一抛,喊了一声“小钗”,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发生了。
银钗在触地前略一停顿,随即绽开水纹般的光芒,接着银钗渐渐延展膨胀,长出手脚脑袋,最后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扎着牛角辫穿着梨花夹袄的小女娃,小孩漂亮极了,粉晶一般莹润的肌肤,瓜子脸大眼睛睫毛卷翘得都能夹住蜜蜂,要不是那头银亮的长发和那双同样银亮的瞳仁,乍一看与常人无异。
“好舒服啊!”小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抱怨道,“怎么三天都没有唤人家出来?阿银和阿兰是自己跑出去玩了吗?”
“能睡是福,没听过吗?”银铃不想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解释那么多,忙将水壶塞进她怀里,然后推她出去道,“快去沏壶茶来,顺便拿点点心。”
“好吧……”小钗很不情愿地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却猛然想起些什么似地回过头来,贼笑地问道,“用不用我偷些那董狐狸的燕窝来吃?”
“有什么拿什么。”银铃朝她挥挥手,“稳妥点,别让人逮着了。”想想主子这几天的折腾,确实需要吃些好的才是。
“嘻嘻……狐狸精,我来也。”小钗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个小钗,要是知道你出了那么大的事,非找董狐狸拼命不可,可少主的魂守奥虎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惹不起……”银铃望着门外苦笑,她们没有反抗与抗争的能力,因为她们是弱者,这几乎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不过常言说得好,惹不起躲得起,以后她们见到那二位绕着走总行了吧!
“呃……”孟水兰颇废力气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压着嗓门问道,“小钗是……”那个妖字迟迟出不了口。
“怎么?”银铃转过身来,才看清孟水兰脸上的惊吓和困惑,这下倒换她一脸莫名其妙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当然不舒服了,见到妖跟见到鬼又什么区别吗?
“银铃,小钗是你养的小鬼吗?”她倒是又想到了一种可能,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她曾在天涯看到过一篇用尸油骨灰什么的供养小鬼的文章,联系一下眼前,不是很有几分相像吗?
“什么呀!”银铃直接将手覆上了孟水兰的额头,“小姐,要不要再找大夫来看一下啊?”尽管主子说了很多遍她没事,但这会儿看着也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孟水兰一扭头,默默思量起来,看来小钗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奇怪,自己再质疑下去反倒是不正常了,可自己不知道的不懂的又何止小钗这么一桩呢,总不能一直这样糊涂下去吧?
“小姐,银铃知道,”没等孟水兰编出个失忆的瞎话,银铃便自以为是地对她劝慰起来,“不能拥有魂守,是你除少主之外的第二大心病。”
“魂守……”孟水兰细细咀嚼着这个字眼,突然心口像被千斤锤捶了一下一样一阵阵地闷痛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忙抬手按着,可疼痛感不减反增,“呕!”终于身子前倾,一口黑血从嘴里喷了出去,带着一股腥甜味儿。
“小姐!”银铃大叫,慌手慌脚地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擦拭,“小姐,我还是去请大夫来吧!”
“不,别去!”孟水兰一边咳一边制止,哪怕头痛得厉害,她对现实的把握还是清醒的,这要让大夫查出她依旧身中剧毒理应死去那就不止这点麻烦了,“呕……”她又吐出一口鲜血,似乎还能看到袅袅上升的血的热气。
“小姐,你可千万别再死一回啊!”银铃恳切地祈求道。
“呵呵……”孟水兰倒被她逗笑了,绵软的指头勉力朝地上的血迹指去,“毒血已经吐出来了,我没事了。”前后两次吐血的感觉都不一样,前一次伴随着剧痛,后一次却是舒畅,她想,这下她是真的死而复生,对这副躯体的主人完全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