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公子与叶子逸戌时在撷芳阁一晤。一切安排妥当,公子放心。”青芜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将它递给公子派来取信的人。
那人接过信之后,便如魑魅般的消失在暗夜里,就如同他不曾来过。
“十日之后吗?”独坐在庭院中的白衣男子,将信展开。悠然一笑,那气韵宛若九天瑶池仙境盛开的白莲,清雅无垢。尔后,修长莹润的指轻搭在7弦的古琴上,轻轻将音准调好,闲适的抚琴自娱,唇畔带着清浅的笑意。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烦忧。墨竹,暗夜,雪衣,少年,独坐,抚琴。宁和静美的画面在污浊尘世偶得窥见。
沈羽和绡绫从福满楼回到撷芳阁已是夜露深重之时。沈羽将绡绫送到青芜姑娘的住所,原本打算折回自己的住所,将今天郁萧提出来有关‘如何构建品牌’问题做一个详细的解释说明。就在此时青芜开口唤她,“沈小郎留步,青芜跟小郎还有几句话要说。”
沈羽眼珠转了转,她似已经有所觉察了。该来的总会是要来的。沈羽也便跟着进入了青芜的香闺。
“沈小郎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跟眼前这位看似荏弱实则毓秀聪颖的少年聊天不需要绕太多的弯子,大家具是通透之人,单刀直入比较好。
沈羽直了直腰板,轻轻一笑,“青芜还是问了出来。”似叹息,似无奈。为何你执意要打破这般平静呢。
今天之所以支走绡绫,很大的原因便是她要利用公子给她的隐卫去调查沈羽,这位眼前这位荏弱无害的少年。但是前来回复的隐卫却说查不到此人的来历,每每到关键时刻,似有一双手将线索悉数掐断,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害怕打草惊蛇,也没敢深入的去查。而他究竟是谁?他可以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青芜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公子?青芜一阵心惊。
既然他有本事能让隐卫无从得知,那么他应该也有本事洞悉公子的···不可能啊!青芜本能的选择相信公子,公子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让人洞悉他的计划。他的心思绵密如针,深藏似海,没有人能窥得见其万一,任何人都触碰不到他的内心。何况我与公子几乎不曾见面,即便是送信传递消息也是亲卫前来。平阳城中没有人会将撷芳阁花魁与平阳太守联系到一起。
但为了以往万一,但还是问清楚,如果真是那样···青芜似有意似无意的眼光扫了扫左手的小拇指,那就怨不得我了。
“不懂之处,青芜自是要问个明白。”青芜不卑不亢的说道。
沈羽叹了口气,“既然你问起了,我也便如实相告,我之所以会如此热络的帮你办那场晚宴,一来着实是为你明珠暗投感到可惜,二来我自是为了我自己。其中曲折我自是不方便一一道来,我只是想借助这场晚宴的影响力让我寻找一位故人,最近些天我得知他恐有危难,即便我们曾经有些许不睦,但在昔日情谊面前那些本不算什么,我也不便袖观旁观,算是偿还昔日他对我的陪伴之恩。”沈羽顿了顿,接着道:“等他度过危难,在下也便重回乡野。绝对不会给姑娘造成任何威胁。”
沈羽心说,真话假话一半一半,寻找故人是真,曾经是他陪伴在她的身旁,抵过一个又一个清寒无倚的夜晚,让她慢慢习惯了黑夜,习惯了无人相伴。之前,他之于她不过是史书中跟她一样的孤单少年,隐忍了太多仇恨,腐蚀了心中的那么纯真。之后,她遇见了宋祁,宋祁说,只要她能帮他完成一个使命,她就能找到那少年···当宋祁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想都没想的便同意了,只要能够找到他,只要能够陪伴他,那便足够,其他的,她又怎会苛求。
危难也是真,只不过他最大的危难是在4年之后,这样不算是欺骗。
不睦却是实实在在的假,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是假亦真。
青芜望着那双透着真诚的眸子,心不由的轻颤,不由的想到十年前那晚在长安的雪夜,那群吃人的野兽,用他们污浊的双手扯开我的衣襟,在记忆中长安从未下过那么大的雪,似只有半盏茶的时间整个长安城便成白茫茫的一片。那时,我第一次明白何为是绝望,正当我打算放弃抵抗···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便用三尺白绫了断自己。此刻身上蓦然一凉,那几个在长安城横行霸道的小混混,瞪大了双眼,倒在雪地里。我恐惧的睁开双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子,脑海中莫名的记起阿娘教青芜念过的一首乐府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原本以为是世人牵强附会,世间怎么有如此男子,但抬眸见到他的时候,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两句诗,便刻入肌理。
他极尽从容的向我走来,从宿命的这头延伸到我生命的尽头。伸手解去身上银色狐裘,没有丝毫犹豫的披在我那浑身污泥的身子上,双手轻轻将我搂入怀中,轻声安慰,“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欺负我们了,再也不会。”耳旁突然传来一句,“你也愿随我离开这污浊之地?”
污浊?记得在逃亡的路上长安便是每个流民心中的愿景,长安便意味着平安,不用颠沛流离,不用躲命逃亡,不用日夜恐惧。原本以为长安是一个会让人一世长安的地方,但,世间哪有真正的一世长安?不由的为自己飘零如落叶般的宿命深深的叹息,突然,生出了想放弃的想法,就这样吧,在这个乱世,活着果真是奢侈。但对上他的眸光,我从未见过如此幽深的瞳孔,仿若能吸进世间所有的污浊。
他说:“你愿随我离开这污浊之地?”
原本以为不会热切的心,再一次的跳动,离开,离开这个污浊之地。离开,离开这个我曾无比向往的长安。
将手放入他的手心,“青芜愿跟公子离开这污浊之地。”
乘着一辆小小的马车,便离开了这原本会一世长安的地方。
那夜雪未曾停歇,似抹去世间所有的污浊。
也是那夜,我便发誓,从此便跟随公子,绝不背叛,绝不后悔。
“我答应你,但事成之后,你便消失在青芜的视野,从此各不相干。”青芜声音有些冷涩,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说完。他与她多么的相似,她不想为难他。
公子原谅青芜这一点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