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曦之所以要叮嘱我这件事，也和我常向她提到那个破门洞有关。每天放学后和巫曦做伴回家，都要从那个破门洞前路过，而它作为黑巫师的一个巢穴，我不可能对它熟视无睹。
我试图从她那里获得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可惜巫曦知道得并不比我多。巫曦不但是一个笨巫师，而且好奇心也不强，这既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
中午在家的时间，我会继续在床上打坐。
大概是我跟了老巫婆学咒语的半个月之后，我打着坐睡着了。等我睁开眼，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正是从那一刻起，我看到了大头鬼的模样：光头，黑如糊了一层沥清的脸，小如黑豆的一双眼睛，垂到胸前的白山羊胡子，编成了五个小辫。
这形象可真够奇特的，我想。特别是大得出奇的脑袋，和小得出奇的眼睛，比例太不协调了。
“眼睛、鼻子、嘴；嘴、鼻子、眼睛……”
我看着他的五官，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总觉得哪儿还少点儿什么，又看不出少了什么。直到第二天，终于发现他竟然没有长着眉毛。
我问他的眉毛呢。
那似乎涉及他一段伤心的经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开始就长着眉毛和没长眉毛有什么区别，说个不停。说半天，我也没听明白他是否在为自己没有长眉毛而辩解。
下午回到学校，和上午在学校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上课时听老师讲课，偶尔也会看着王正，或者巫曦，或者黄鹂鸟的背影，思想上开开小差；课间，或者趴在桌子上，或者教室到厕所的路上，或者在厕所里一边蹲坑一边写咒语口诀。
我之所以想到教室到厕所的路上，或者在厕所里蹲坑也可以练习写咒语，是受了一个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男生的启发：
有一次，我正在厕所里蹲坑，他和另外一个男生做伴走进来，并排站在我对面的水泥便池前。他一边尿，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那个男生后背上写字。写的是“王八”。
后来，即使走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也照写不误，只是为了能看清前面的路况，用手指凌空写。
但是，第二天，我的这一做法就被老巫婆叫停了。
结果，我又和老巫婆大吵了一架。
我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用手指凌空写咒语口诀的事，是巫曦告诉老巫婆的。
巫曦只是想让老巫婆知道，我学咒语有多勤奋。然而，老巫婆认为这有可能被黑巫师看到，进而知道我正在学咒语。
“你这是在刺激他们，让他们早点儿对你下手。”
为了进一步说明我是错的，她是对的，是多么明智，老巫婆说了一句话，听起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你的某个老师，或者街上一个卖菜的小贩，谁都不敢保证他就一定不是黑巫师。”
“既然通过写咒语的字不能判别，又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是不是黑巫师？”我不情愿之下，抛出来一个之前已经问过老巫婆，却没有得到答复的问题。
这次老巫婆倒答复我了，不过事后我宁愿她什么都没说：
“小杂种！等哪一天，你死在一个人手上了，我就能知道他是黑巫师。”
蓄积在心底的太多的疑惑，瞬间化做难以抑制的愤怒。老巫婆的声音大，我说话的声音比她还大，就是想盖住她。我扯着嗓子吼道：“我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对我恨之入骨。”
“就凭你个小杂种该死！”老巫婆暴怒了，“就凭你爹娘老子混蛋！就凭你个小杂种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我的主人啊。你惹火老太太了，你彻底惹火老太太了。”大头鬼絮絮叨叨地说，“接下来，你要有麻烦了，肯定要有麻烦了。摔你几个跟头那还是小事，就怕她不摔你几个跟头，就怕她——”
“闭嘴！”我扭头看着一旁的大头鬼怒吼道，想到以前他一次又一次出手救我，我才没有朝他踢上一脚。
接着，我又两眼冒火地看着老巫婆，冷笑着说：“放心吧，我就是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滚你娘的！”老巫婆手指着套间的房门，“不成才的小杂种！滚你娘的。”
“谢谢你提醒。”我说完，猛地把手中的毛笔摔在地上，用沾着墨汁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去拿我的书包。
套间的房门被推开，巫曦出现在门口。
看到我提着书包要走，她并没有让开。不但没有让开，还是故意挡着不让我走的意思。
巫曦看了看我，然后从我肩头上看着老巫婆，一脸无奈地说：“不是骂，就是大声嚷嚷，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怎么？你的意思，还要我求这个小杂种？”
“凡事总是有道理可以讲的。没让你求谁。”
“自以为聪明的小杂种。”老巫婆稍稍降低了声调说，“他以为比谁知道的都多，以为谁说得都不对，以为——”
“我的主人啊!”大头鬼又不失时机地插话了，“又骂人了。不过，应该骂，使劲儿骂，换句更难听的骂。严师出高徒嘛。没有严师——”
“好了！”老巫婆回头看了一眼大头鬼，不胜其烦地说，“这儿还没你说话的份。”
老巫婆的话音刚落，大头鬼立马把嘴闭上了。
我原以为我手上戴着那枚招魂戒，只有我才能听到大头鬼说话，也只有我的话让他唯命是从。谁知，老巫婆不但能听到他大说话，而且还让他很有几分忌惮。
大头鬼不但不敢跟老巫婆吵，甚至老巫婆让他把嘴闭上，他还真把嘴闭上了。这让我失望之极。我不敢直视巫曦，扎着头，看着她的脚尖嘟囔道：“让一下。”
一个大男生哭鼻子，总不是什么英雄之举。我也不想哭，但又止不住两眼的泪水。
“让开！让小杂种滚蛋。”老巫婆厉声说，“你今天滚蛋了，以后再不许踏入我门边半步。”
前半句是说巫曦的，后半句是说我的。
巫曦依然用身体堵住门口，因为她的脚尖没动。
我看着巫曦的脚尖，脚下也没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