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列车队,依旧北上,所幸再无其他大事,霁月儿的伤势好了一些,但仍旧不能动弹。淳于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他怎么也未料到这霁月儿竟有这么大的勇气,会为他挡了剑,但却又暗暗担忧着许若,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过了两日,钱钧收到信息,王妃是被暗月门中人掳走的。淳于风听后点了点头,几年前,他曾得罪过暗月门,眼下他们却趁了这档劫了他的王妃。也不知他们将如何待她?眼前蓦然浮现那双淡若清风的眸子,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女人,千万不要有什么事,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眼见上原城在即,淳于风与钱钧商量,将人马扮作茶商进入城内,先不惊动当地的知府。暗自查探一番再说。钱钧点点头,先去了那上原城,在城西买下宅子,将周围一切打点好,淳于风一行,便以茶商的身份进入了上原城内,安排妥当后,淳于风与钱钧两人便决定先去四处看看。
两人往着城北方向走去,但这上原城的繁华之处却在城南,这城北街道上,稀稀疏疏,并无多少人,人们无精打采,房屋也多显破败,残阳似血,斜斜地照过来,越发显得荒凉萧索,远处黄沙弥漫,衬着那血色夕阳,倍显凄凉。
走到城东时,却见那边拐角处,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乞丐,有气无力地捧着破碗,一双浊眼却充满希翼地望着路人们。卑微地希望能得到一些同情,哪怕只是一个同情的眼神也好。
两人过了这拐角,到了城南这边,这边却与其它四处迥然不同,酒楼茶楼还有花楼,人声鼎沸,看来无论是哪个城里,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那是断断不会衰败的。两人看了看,便往那家看起来还算雅致的茶楼去。
店小二眼睛雪亮,见门口走来两个气势不凡的人,又见衣服料子上乘,立时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招呼着他们:“两位爷,来,里面请,里面请!”
淳于风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王爷的威仪立时将那店小二吓得噤若寒蝉,脸上却依旧强笑道:“两……两位爷……我,我们这儿都有……上好的岩茶,刚从南海那边运来的……”
钱钧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小二,找个安静的厢房!”
那店小二顿时又矮了矮身,在前面带着路,“两位爷……这边……请吧!”带着他们找了一间临街的厢房,两人进去,淳于风径自开了窗,望着窗外,城里大貌尽收眼底,那些房屋鳞次栉比,却杂乱不堪,有的精致,有的阔大,但有更多的,却是矮小破败的房屋,在这暮霭沉沉的黄昏里,更显得凌乱不堪。
钱钧点了茶,挥了挥手,示意店小二下去。又见淳于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好出声打扰,只浅浅地叹了口气,也站在那里。
淳于风回过头来,抿了抿茶,说道:“看来,这上原城,并不只是黄河泛滥那般简单,去年那时,朝廷拔了数亿钱粮振灾,但见眼下这景象,本王十分怀疑那钱粮的去向。”
钱钧点了点头,道:“那些银两经由户部尚书万存芳调拔,又由禁军校尉万北良押送至上原,只听说,半路遇了些山贼,损失了些钱粮,但经查明,却发现是苍狼军队扮作劫匪,于是皇上便派了太子殿下与徐楚将军,前往边塞与苍狼作战。”
淳于风点了点头,“事情看似顺理成章,但其中必有蹊跷,那户部尚书是是皇后的大哥,那禁军校尉是皇后的侄子,而那苍狼军队之说,也有些蹊跷,据我所知,太子他们一开始打得苍狼猝不及防,很是狼狈,如若真是苍狼军队所为,那么他们必定会作好打仗的准备!当年冷将军戍守边疆十余载,苍狼之军早已闻风丧胆,派人来议和,这些年来,也一直有联姻,在此刻,他们断然不可能如此不智!”
钱钧沉吟了一阵,道:“此事,待我查探一番便知如何,如若确实中有蹊跷,我们又该如何呢?”
淳于风望着窗外,暮野四合,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母亲的鲜血,皇宫的大火,消失的哥哥和月裳,父皇抱着他坐在潜月宫里嚎嚎大哭的样子。他轻轻地闭了眼,叹了口气,又忽地睁开眼睛,却是从未有过的狠厉,沉声道:“先查清楚,待事情水落石出,那些人,一个都不放过!”
钱钧望着他,一身白衣,站在这暮色里,却更是孤单寂寞。良久,他转过头来,似是无意般问道:“王妃的事,有没有消息?”但眼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丝莫名的东西。钱钧摇了摇头,“过几日,云霜公子就会与我联络,王爷不必太担心了,暗月门虽是神秘,但也只是个江湖门派,不敢拿王妃怎样的!”钱钧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也不过是安慰王爷和自己罢了,霁月儿的那一刀,只差一线,便再无生还之机了,足见他们对王爷未留丝毫情面,眼下,只盼着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了。
“但愿如此吧!明日我先去暗暗查探一番黄河堤坝,找几个暗卫跟着我就行了,你就不用亲自去了!”
“王爷……”
“还没有人知道我到了上原,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你明日便去找找冷将军的故人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钱钧只得点头称是,两人便下了楼,往回走着。走到那个路口处,淳于风看了看依然蹲在那里的乞丐们,回头向钱钧笑道:“今晚恐怕得麻烦你了!”
第二日,天刚微亮,城东那些乞丐们便像炸了锅一样,一个一个看着怀里,手里,碗里的碎银子,高声欢呼着,不知道是哪个天神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半夜降了银子与他们。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乞丐便说道:“可不是吗?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神仙,乘着金龙,将手就这么一挥,便掉下了白花花的银子!”她一边说,一边还比划着,讲得有声有色。另外的乞丐忙缠着她问道:“老神仙?他长得什么样?他说什么了吗?”那女乞丐将银子往怀里一揣,说道:“老神仙长着长长的白胡子,他什么也没说,撒完钱就变成一道白光走了。”所有的乞丐都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向着初升的太阳叩首拜谢。
城外遥见那三十里处,坍塌的堤坝,几个人戴了斗笠骑马往那里奔去。城东,一个毫不起眼的破败的草屋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钱钧看着这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稀眉淡目,整张面容毫不起眼,他坐在椅子上,一条裤褪空荡荡地垂在地上。左手结了个兰花指,见钱钧进来,微微一笑。
钱钧有些愕然,过了半晌才问道:“请问阁下可是张先生?”
那人笑了一笑,面皮上卷起层层皱纹,点头答道:“正是。阁下是找我何事?”
钱钧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这便是当年与冷将军笑傲三军的军师张揽岳,世上盛传张揽岳将军与徐丞相容貌不相上下。可见此时光景,又想到徐丞相,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钱钧施了一礼,说道:“张先生,晚辈钱钧,是三王府的侍卫总管,此次是为了当年冷将军的事而来。”传说这张揽岳能掐会算,性子也是清高无比,除了冷将军,他几乎没有其他朋友。他虽不信有那么神,但却也不愿对他有所隐瞒,索性直接说出来意。
张揽岳眼睛闪了几闪,道:“钱总管,你既然能找到我,你的本事定然不小,很多时候,你们家王爷,不愿相信他自己的感觉,错失了查清的机会。冷将军当年与我相知相交,冷夫人我也见过,很是单纯善良的美丽女子,我们共同在边塞生活了十余年,都未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他一回到朝堂,朝堂便接二连三的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这不仅仅是巧合而己。你们现在找我也没有什么用,当年我未能与将军一起回朝,所以那些事,我并不清楚。”
钱钧有些微怒,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说了等于没说。于是便又问道:“张先生,晚辈有一个问题请教您,当年冷将军,都得罪过什么人?”
张揽岳眯了眼,左手掐着中指指间,道:“冷将军一生快意恩仇,性虽有些偏冷,却是个颇重情义之人,要说深仇大恨,那却真没有!”又顿了一顿,望着那冉冉升起的暖阳,道:“但冷将军权高位重,却是无形之中得罪了不少人啊!从燕妃去世,又到金家被查抄获罪,再到冷将军被灭满门,这中间,谁的得益最大?”
钱钧浑身一怔,难道是他?
张揽岳看了看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心里想的那些人,或许有,但却未必就是幕后之人,你得先找到冷夫人和冷将军的爱女,也许,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钱钧疑惑地看着他,问道:“那么,我该到哪里找呢?”
张揽岳似笑非笑,看着他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待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见到!”
钱钧还欲再问,张揽岳摆了摆手道:“我今天也乏了,花谷主,恕不远送!”
钱钧正欲转头,蓦然听见“花谷主”三个字,眼里杀意顿现,右手握紧,便要逼近张揽月。张揽月却似没瞧见一般,打了个哈欠,道:“我也就是这城东的一个跛子乞丐,平时除了行乞,尘世之事,却也不愿再作纠缠,花谷主日后若是没别的事,还是不要来找我了,昨晚的钱,今日权当还了你吧。”说完,便眯了眼,靠着那窗子,汲取那射进来的阳光。
钱钧看了看他,又缓缓松了拳头,最终一抱拳,便行了个礼,“谢谢张先生告之!”说完,转身出了这间破草屋。张揽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