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家里,谁人不羡慕她的入股文书,惟有柯馨芝为她担着忧,这可真是肺腑之言了!柯兰芝感激莫名,眼里也不知不觉地含了泪,道:“四姐,我看也就只有你明白我的处境了。其他的人,就算明白,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巴不得我跌个大跟头,好来看笑话呢。”
柯馨芝垂泪道:“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是庶出呢,惟有自己小心些罢了。”说完又反握住柯兰芝的手,诚恳地道:“我虽说势单力薄,但五妹妹若遇着难事,尽管来找我,只要我帮得上,一定不余遗力,哪怕帮不上,帮你出出主意也是好的,你可千万别一个人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柯兰芝又是感动,又是被她说得感伤起来,干脆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直到双眼红肿,方才与柯馨芝相携着站起身来。柯馨芝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担忧地道:“这要是让人看见,可怎么解释才好。”
柯兰芝揉了揉眼睛,笑道:“我直接抄小路回碧云轩去,又不会有人看见,什么要紧。”
碧云轩地处偏僻,走小路,的确是不大会碰见人,柯馨芝放下心来,与她就此分手,各自离去。
秋玲跟在柯兰芝后面,一直没机会作声,这会儿见只剩下了她们主仆,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拍着胸口一阵后怕:“五小姐,您胆子还真是大,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哪样的话?”柯兰芝回头望着她,似笑非笑,“刚才除了我和四姐,可就只有你在场,如果此事外传,那没有别人,只有你。”
秋玲唬得猛地捂住了嘴巴,连声地道:“我怎会是那种人!”
的确,秋玲并非长嘴长舌之人,她所做过的唯一一件对不起柯兰芝的事,就是在洞房之内朝她嘴里灌下一碗毒药了。柯兰芝暗自冷笑一声,转回了身,继续朝前走。
秋玲却生怕柯兰芝由此不再信任她,要知道,碧云轩一等丫鬟的位置,只有一人,已经被她占了,但二等丫鬟却还有两人呢,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盼着她什么时候落马,好取而代之呢。她心里一着急,话便多了起来,一路上呱噪个不停。
柯兰芝听到耳朵发麻,只得出言抚慰,问她道:“早上你不是说,要我把锦福堂的分红取些出来打首饰么,该打些什么样式好呢?”
五小姐还是宠爱她的!秋玲闻言精神一振,登时兴奋得有如打了鸡血一般,开始为柯兰芝说起德兴县今年春天最流行的首饰款式来,直从老字号的金麒记,说到这几年新兴的宝气行;再由头上的簪钗,说到腰间的挂坠,简直就是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专做这门生意的伙计呢。
原来秋玲对这些东西如此留心,身为女孩儿家,热衷于珠宝首饰,无可厚非,但因为自己的欲望,就连良心都不要了,真真可耻,柯兰芝实在忍不住,又在心里恨了一回,才重新装出笑脸来,道:“既然你这样精通,到时就由你来帮我挑样式吧。”
“使得,只要五小姐不嫌弃,我就代劳一回。”秋玲眉飞色舞,“待会儿我就去禀明太太,请她与金麒记和宝气行联系,让他们都把今春最时兴的款式送来瞧瞧。”
禀明齐氏?这怎么能行!这些年来,她之所以没有动用锦福堂的分红,就是因为齐氏不许,这会儿却去告诉她自己要买首饰,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既然摆明了是一条不通的路,自然不能去走,只是这些话,不能讲给秋玲知晓,不然她一定会吓得什么也不敢要了,如果她吓得什么也不要,那她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了?想到这里,柯兰芝随口扯了个谎::“如果告诉了太太,那要不要给太太也送一套?还有六小姐和九小姐,要不要也送?毕竟是自己的嫡母和亲姊妹,如果她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却不给她们送,她们心里只怕就会有意见了。”
钱多,并不意味着要大方,自己的钱,为什么要给别人用?这心情秋玲能够理解,于是便道:“要不咱们去求大太太?虽说咱们是二房的人,但这家,却是大太太当着呢,所以经由她与外面联系,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的确是合情合理,但柯兰芝还是把头直摇:“身为二房的人,要买首饰,不先禀报二太太,却去走大太太的路子,万一被太太知道,难保不会大发雷霆。”开什么玩笑,大太太汤氏知道了,不就等于二太太齐氏知道了……作为与齐氏长期不对盘的人,汤氏一定会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齐氏的耳朵里,让她添添堵的。
“那怎么办?!”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钱!秋玲说着说着,突然来了火气。
柯兰芝犹豫了一下,望着西南边的几株新栽的小树,道:“我是想不出来辙了,要不你想想办法?你要是能想出来,就去开搁碎银子的柜子,到钱庄取钱的单子我已经签名盖章了,就放在那里头,数目是空着的,到时你花多少,就填多少。”她说完,又朝西南方望了一时,然后加快脚步,拐了个弯,进碧云轩去了。
怎么总朝西南方望,那边除了后门,什么也没有……后门?对,她是丫鬟,每个月有两天的假,可以自己出门去买!刚才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呢!秋玲想出了妥当的法子,拍着脑袋,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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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兰芝回到碧云轩,坐在西次间的椅子上发呆。许妈妈见她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以为她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连忙端了热水来与她敷脸,满脸担忧地细细询问。柯兰芝看着她关切的神态,突然就想起前世惨死的那一夜,秋玲告诉她说,许妈妈就是因为不愿替齐氏办事,所以才没落得个好下场的;许妈妈忠心可嘉,但这又何尝不是她这个主子愚蠢无力的缘故,这一世,她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地活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一切应该保护的人和物。
柯兰芝捧着许妈妈倒给她的热茶,把刚才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一幕讲给她听,叹道:“仔细想来,我比四姐处境危险,而四姐又比我更可怜。”
许妈妈却道:“四小姐确是命苦,年岁跟三小姐差不多,但三小姐却是嫡出,处处将她比了过去,将来亲事必有一番波折;但五小姐你怕什么,虽说觊觎那东西的人是不少,但难得咱们太太面冷心慈,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连许妈妈都这样说,可见齐氏平日里作戏的功夫有多高超,但许妈妈若一直这样想,将来必定会后悔的,柯兰芝恨不得立时就把齐氏的真实嘴脸讲给许妈妈听,只可惜现下还无凭无据的,就算说了,许妈妈也不会信。看来得赶紧揪住齐氏的小辫子,给许妈妈看看了,不然光靠她一个人提防,只怕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
脸尚未敷完,柯兰芝便透过西次间半透明的薄帘,看见秋玲进来,去了搁碎银子的东间,她连忙把许妈妈一拉,道:“妈妈,待会儿若是秋玲来告假,你就说我在歇中觉,让她自便。”
都什么时辰了,还歇中觉?而且,她怎么知道秋玲要来告假?许妈妈满腹疑惑,但还没等她开口相问,就听见秋玲在叫西次间门前的小丫鬟打帘子,她只得暂将疑惑压下,走出门去,把秋玲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五小姐大概是累了,正歇觉呢,你小声些。”
“睡了?”秋玲满脸失望,“我正准备告假,出去一趟呢。”
许妈妈就照着柯兰芝的意思道:“你这个月的两天假,不是还没用么,想要出去,跟我说一声便得,难道为了这么点小事,还去把五小姐叫起来不成?”
秋玲闻言大喜,好好谢了许妈妈几句,转身便走了。
许妈妈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进来问柯兰芝:“五小姐,秋玲怎么突然要出去?那丫头虽然伶俐,但眼皮子却太浅了,五小姐多少防着她些,别让她给哄住了。”
许妈妈都知道要防着秋玲?!柯兰芝心头大震。仔细回想,在前世时,许妈妈好像就提醒过她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时的她,一心想要嫁给董成悦,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于是当作了耳旁风而已。如此说来,她前世结局凄惨,还真不是偶然,归根到底,都是她自己太傻太蠢,还无端连累了许妈妈……
柯兰芝定了定神,对许妈妈郑重点头,道:“多谢妈妈提醒,我记下了。”
许妈妈何曾见过这般从善如流的柯兰芝,闻言不禁一愣,总觉得她哪里变得不一样了;想了想,欣慰地笑了起来:“五小姐到底大了。”
是啊,的确是大了,她重新活了一辈子呢,再不长进,就真是辜负了老天的厚爱了。柯兰芝想着想着,神情变得坚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