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敬侯走后的第三天,太后派近身嬷嬷带着秦丞相等人亲自请宁烁回宫。为了避免前朝再度非议,宁烁只得上轿回宫。临了连道别也没有。千缕抱着绒球儿坐在暖镶阁寝殿,就像被遗弃一样。如今她也没心思伤心,而是拉着唤秋问道:“都办妥了吗?”
唤秋嫣然一笑,“公主瞧好罢。”
五日后,昆朝上下都流传着一首歌谣:“白雪降,灾荒到。朝阳起,晨光亮。天将暖,除灾荒。”大街小巷的孩子们,说说笑笑的念着这首歌谣。并且有人在赋銮城边上的林子中,挖到一个仙姑雕像,这仙姑长相隽秀貌美,身穿华衣,在衣服的拐角处,有一个小小的晟字。胆大的那些听说皇上新迎娶的那位承恩,就是徽趾国的昭晟公主。一时之间,几乎昆朝上下所有百姓都认为昭晟公主就是能够除灾荒的仙姑娘娘。
唤秋禀报完这些,脸上欣喜之色尽显。“现在昆朝上下纷纷传说只有公主入宫正位,这场灾祸才能过去。许是要不了多久,前朝必有所动作。”
千缕淡淡一笑,“如今皇上眼瞧着不生我的气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若一直住在这行宫,又像什么话!”
唤秋颔首,“公主圣明。”
“唤秋,我们从宫里带出了多少银子?”
唤秋道:“太后娘娘怕公主委屈,随嫁之物配了不少。银子的具体数目,奴婢不太记得。但总有个几千两的数。”
“几千两……日后在宫中,总还要留些自用。拿几百两能不能开个米铺?”
唤秋笑道:“这次天降大雪,仅仅危害了京都周围百姓田地。而且皇帝为了平息民愤,也派了工部主事去办了。这些银钱,可以对付一阵子了。毕竟公主不是真的要解决百姓们的后顾之忧,而是打消附着在公主身上的冤屈。至于是否开仓赈灾,那便要讨皇上示下了。”
千缕含笑看她,“你说的很是。伺候我更衣,我要亲自予百姓派发粮食。”
唤秋会心一笑,“奴婢这便去办。”
就这样散粮散了好几日,赋銮城上下纷纷传唱昭晟公主的恩德。这种恩德的传播不但传到了前朝,也传到了后/宫之主,端宁皇后的耳朵里。
此刻,千缕躲在寝殿的纱橱处,听皇后略带凶相的训斥唤秋。
“孟承恩呢?”她喝着茶,看了眼左边椅子上坐着的紫衣女子。这女子背对而坐,千缕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从发饰中可看出,其品阶要比曲少使高一些。
唤秋温顺的回道:“承恩主子身子不适,还在休息。”
“身子不适?”皇后秦骞露出疑惑之色,“本宫怎么听说公主已不在行宫了呢?虽说公主尚未入得后/宫,但终归是皇上亲封的嫔妃,如此抛头露面,岂不有损皇家脸面?!”
从千缕这个角度看,端宁皇后秦骞不愧是个美人,一颦一笑间,皆印证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又是上过战场的奇女子,言谈举止,不若大家闺秀的风度,却是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
这样的女子,也无怪乎那日简翘频频为她说好话。但每日出宫散粮她都很小心。皇帝又回了宫,根本没人管她的一举一动。此刻她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裳,又怕脱的声音太大,打草惊蛇,只好禀气凝神的注意着外面。
“皇后娘娘言重了。皇妃娘娘确实身子不适,在寝殿中静养。”唤秋毫不为所动,面色没有一丝更改或惊慌。
底下哪位坐着的嫔妃娇俏着说话了,“嫔妾久闻昭晟公主国色天香,深恨不得一见。今次已嫁入我昆朝,位分不过从八品承恩,难道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
唤秋恭敬道:“承恩主子万不会存了这样的心思,请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既是病着。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理当探望才是。姑姑引本宫与林采女瞧瞧罢。”
千缕心下一惊,正想着如何应对,只听外头太监唱和:皇上驾到,暖镶阁孟承恩且相迎。
太好了!皇帝来的很是及时。弗儿做事虽然毛毛躁躁,好在效率挺高,时辰刚刚好。千缕脱掉衣衫鞋袜,又拿胭脂在脸上淡淡铺了些许,这才钻进被窝,被子里汤婆子、手炉都有。她又往脸上贴了下,弄出些热乎气,这样才更像在床上躺着很久的人。他们肯定有一番争执,自己可以假戏真做,先睡会子再说。
迷迷糊糊的,竟也似睡非睡的。不多会,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靴子声传来,千缕眯缝着眼,佯装被惊醒的模样,柔弱的看着宁烁,咳咳两下,才道:“皇上怎么来了?”
越过宁烁,她看见皇后脸色雪白。
宁烁心疼的握着她的手,“朕几日不来,承恩怎会病了?”
将目光从皇后身上收回,千缕更加无助荏弱的回答,“嫔妾体弱多病,在徽趾国便是。昨晚思念皇上,独个去了竹韵园赏花,许是回来的路上着了些风寒,不妨事。皇上国事繁忙,还为嫔妾担心,是嫔妾的罪过。”
宁烁很是动容,目光中流露出的关怀之色毫无一丝作假。林采女不服气,又气不过千缕恩宠颇盛,兀自道:“皇上莫听了片面之词。臣妾得报,承恩这几日日日出宫。皇上难道也不管了吗?”
宁烁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出宫?承恩病成这样如何出宫?朕和皇后都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林采女竖起一双丹凤眼,气呼呼的不敢分辨。皇后缓了缓脸色,幽幽道:“林采女不懂事,怪臣妾教导无方。可去米铺领粮的老百姓,各个都说见到承恩本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皇上还需好生思虑才是啊。”
宁烁面色一凛,冷冷的看着皇后,“天降大雪,百姓蒙受灾荒之苦。承恩拿出娘家带来的银两开设米铺,这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即便承恩真的出宫散米,也只能赞朕的承恩心系百姓,何来惩罚之说!”
“如今昆朝上下百姓皆道承恩是那下凡仙子,普度众生,也确实难得。承恩散米,是替皇上、替朝廷做了件好事。只不过,百姓中盛传的歌谣与雕像,臣妾觉得事有蹊跷,像是有人故意为之。这等蛊惑人心的事,有违祖训呐……”皇后还想再说。却被宁烁打断,“朕相信千儿。”
千缕有气无力道:“皇上肯相信嫔妾,嫔妾感念皇恩。但嫔妾身为皇上的嫔妃,怎可在外抛头露面呢。所以,嫔妾是让奴婢扮成嫔妾的模样,代嫔妾散发米粮。至于歌谣和雕像,嫔妾深宫里住着,确实不知情。”
皇后依旧温和道:“承恩当真不知情?”
千缕盈盈落泪,“皇后娘娘此话,便是疑心嫔妾了。嫔妾自徽趾国而来,宫门不得入,偏居在这避暑行宫。想的念的只是皇上的安康。试问嫔妾一介女流,如何出宫散播歌谣和雕像呢?”
皇后微微一笑,“承恩多心了。本宫不过疑心,如此一问。”
提到降雪之灾,宁烁心有愧疚,又见千缕不在意自己的委屈,反而为国为民着想,用嫁妆开设米铺,他不禁对她更加爱怜。
千缕决定趁热打铁,自顾自垂泪道:“皇后娘娘顾虑的也是不错的。毕竟嫔妾是皇上的妃子。嫔妾也是有分寸的。咳咳咳……”
宁烁忙让她躺下,“承恩现下病着。若无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还有,待承恩病愈,即刻晋升为从七品少使,入住后/宫!”
皇后面有难色道:“按照祖制,嫔妃不得越级晋升位分。如今承恩为从八品,皇上疼惜承恩,也只能逐级进阶,升为正八品小使即可。”
宁烁不耐道:“祖制也是人定的。现下朕是皇帝,那么朕即便不能改了祖制,也能特例一次!”
“可是皇上……”
“不必再说!朕本就委屈了公主,以公主的尊贵,即便封为二品妃也不为过,而今只是越级晋封,又有何不可?”
皇后使了个眼色给欲说话的林采女,含笑道:“皇上疼惜孟少使。臣妾必会悉心安排,不叫少使委屈。”
宁烁稍稍缓解不郁之色,淡淡道:“这次的事便算了。皇后掌管后/宫大小事务,断不可听那片面之语。”
皇后面色微变,淡笑道:“臣妾年轻,日后必定好好历练,不叫皇上忧心。”
宁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听院判说,骞儿你近日身子不大爽快,应当好生休息。”
皇后面露喜色,“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偶染风寒,不碍事。”
宁烁一双眼只停留在千缕身上,“嗯。你和香露退下吧。香露性子急些,下回不许再如此放肆!”
林采女紫胀着脸,连连应声。
皇后带着林采女走出暖镶阁,不禁回望。姣好的脸上浮出一抹异样之色。
林采女没捞到好处,心下自然不满。她拧着秀眉,瞪着丹凤眼道:“皇后娘娘可看到了?嫔妾没说谎吧。这孟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皇后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的表情,淡妆素裹尽显独特风姿。“她的容貌在那里,你根本无法比之分毫。”
林采女羞红了脸,“嫔妾自知资质愚钝,放眼后/宫,也只有漪美人能和她一较高下了。”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宜儿太小,还不成气候。你这样说,岂不是说本宫也无法相较了?”
林采女唬白了脸,忙跪下道:“皇后娘娘乃人中之凤,容颜倾国倾城,那孟氏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
皇后湛蓝的眸子越发深邃,她笑着扶起林采女,“来日方长。这孟氏刚入宫,皇上难免新鲜。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她。”
林采女恍然,忙讨好的扶着皇后的胳膊,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嫔妾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