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赶着牲口出来放养,不知不觉就到了河边上,见沁阳草场的牧草长势极好,也是一时糊涂,合计着就把牲口全都赶过了河。
因为一天下来没出什么状况,大伙儿就都松懈了,继续往北走了二十多里扎了营,准备第二天一早让牲口吃顿新鲜的就往回赶。谁知今早天还没亮,突然就冒出来一帮马贼,估摸着有好几百号人,二话不说就包围了我们的营地。
刚开始他们也没动手,就是让我们投降……真要动起手来,我们三十来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当时我们都很害怕,也没反抗,商量了一下就投降了。
本来以为这伙马贼只是来抢钱抢牲口的,谁知道他们连人也不放过,居然要拉我们入伙,就这么押着我们连同牲口一起往东北边苍山里面赶,最后到了几十里地外的将军谷里一个不知道大小的营寨跟前。
他们仗着人多,以为我们不敢跑,没绑我们,看得也松,我们七八个胆大的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商量了一阵,瞅了个空打马就跑,我当时是一心只想着赶紧逃回夏关报信,加上骑术比较好,就跑在了最前面。
马贼发现我们的动静之后就开始朝我们放箭,七八个弟兄当时就被射死了好几个,我运气好,只中了一箭,为了掩护我,剩下的几个兄弟回头跟追来的几十个马贼拼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要不是我的马中了几箭,跑得疯,我怕也回不来了……二十多个父老兄弟还在他们手里,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夏关军兄弟,你们想办法赶紧去把他们救回来,拜托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说道最后,劫后余生的“张大哥”忍不住哽咽起来,作势便要跪在地上给众人磕头。
“张大哥先别激动,我们一定会救!”应烁赶紧拦住他,“只是照你说的那伙马贼有几百号人,我们现在人手远远不够,还得先回夏关再想办法……”
应烁抬眼找到老王,看着他询问道:“王大哥,你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马上回去禀报!”老王一脸凝重,“小烁,我们当中就你的马跑得最快,事不宜迟,你马上动身,我们随后就到!”
“也只能这样了!”应烁点头,当即上马,一甩马鞭,直往夏关方向策马奔腾。
……
……
一个多时辰之后,夏关内城将军府。
应烁在将军府正厅门口二十步之外被当值卫兵拦住,被告知刘将军和一干夏关军中的将官正在厅中议事。
“烦请通报将军,我有紧急军情禀报!”应烁行了个军礼。
“稍侯!”卫兵回敬一礼,转身前去通报。
应烁站在原地,抬眼四顾,不由得有些感慨。
正是这将军府,死死压在夏关应氏头上两百多年,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世祖皇帝的遗诏,令应氏如笼中困兽一样不得施展,应烁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到这里,难免有所触动。
片刻,卫兵小跑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让你进去!”
应烁点头示意,快步走到正厅门前,大声道:“报!”
“进来!”门内传来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
守门卫士推开厅门,应烁低头疾步走入,单膝下跪:“斥候营应烁有要事禀报将军!”
“起来说话!”那道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诺!”应烁起身肃然而立,目光在厅中迅速扫过。
有些惊讶地发现偌大的议事厅中,除了一副画着夏关城及周边数百里范围地形的军事地图和一张桌案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其余的摆设。正前方桌案后,端坐一个相貌粗犷的戎装男子,看上去不怒自威,应该就是夏关将军刘永无疑,其余六七人分作两列站着在两侧,都是夏关军中的高层,此时齐刷刷地转头看着应烁。
这些高级军官应烁只认得两人,右边的那一列,其中为首的是一个多月前主持新兵入营的王副将,左边一列第二位,是应烁所属斥候营的都尉,处于第一位的则是一位面若冠玉的弱冠青年,其面容与刘将军颇为相像,应烁暗自猜测这应该就是刘将军的亲弟弟,年前提拔的骑军副将刘理,其余几位应该是各部的都尉。
“你就是应烁?倒生得一副好皮囊,有什么事,速速报来!”这位刘将军似乎对应烁有些不屑,不耐烦地催促着。
倒生得一副好皮囊?这算是骂我吗……感受到刘将军的蔑视,应烁心里不由觉得哭笑不得,看来自己前些日子伪装的效果很不错……表面不动声色,应烁将牧民被马贼挟持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嘭!没等应烁说完,刘将军拍案而起,怒意凛然:“哪里来的马贼竟敢如此嚣张,在我夏关地界撒野,分明是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厅中众人噤若寒蝉,却听刘将军继续追问道:“应烁,你说那些马贼将我夏关牧民牲畜劫往哪个地方去了?本将军定会派兵营救,将马贼尽数剿灭!”
“在东北一百六十里之外的将军谷!”应烁肃然回答,心中不禁意外于刘将军对这件事的反应。
原本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位秉承夏关将军府一贯作风、对应氏严苛对待的刘将军,应该是一个奸险小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急公近义的火爆脾气。看来这位夏关将军虽然严格贯彻世祖皇帝遗诏,处处压制应氏,但现在看来确乎是一心为公的。
“将军!末将有话说!”这时,刘将军的亲弟弟,那位新晋的骑军副将意味难明地看了应烁一眼,迈步出列。
“哦?奉孝,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刘将军说道。
“末将以为,此次所谓马贼袭扰、劫持牧民一事,真假难辨!且不说那数十牧民明知驻牧之期未至,在没有骑兵护卫的情况下还敢于过河放牧,便是那数百马贼的来历就十分可疑,末将到夏关虽然还不到半年时间,却知道关外的马贼这些年在将军的连番围剿下已不成气候,突然冒出这么多马贼,末将怀疑其中有蹊跷!”
“恩……继续说!”刘将军若有所思。
“有两个地方很值得注意,其一,马贼扎营之处为一处山谷,且与夏关的距离不到两百里,我精锐骑兵小半日便可抵达,他们分明是自困于危地;其二,那帮马贼在劫持牧民和大量牲畜之后,看守松懈,使牧民有机会结伙逃离,发现之后分明有能力追杀,却又放跑了一个,据此种种情形推测,末将怀疑逃回来的那个牧民是马贼刻意放走的,目的就是引我们前去围剿!”
刘理这一番话,令应烁感到脊背发凉,心想这刘氏兄弟二人能够在夏关这么紧要的边关要塞独当一面,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刘理的这一番分析听起来逻辑十分严密,几乎无懈可击,如果真如他所说,自己岂不是成了误报军情……
“你说的不无道理!”刘将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而,这件事关系到数十牧民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出了差池,自本将军往下三千夏关军该如何面对夏关百姓?兵,必须要出!人,必须要救!”
“出兵自然势在必行,但末将觉得不宜仓促,还是等那名牧民回来询问清楚的好!”见劝说没有被采纳,刘理只得另提建议,“现在已经是晌午,贼人离夏关甚远,此时出兵未免太晚,恐不利于作战,还是等准备充分些,等明天再出兵不迟……”
“此言差异!如果其中真的有诈,你能想到这些,那些马贼如何想不到?真如你所说那样按部就班,只怕更正中其下怀!兵贵神速,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本将军决意于未时四刻出兵,日暮时抵达,今夜探明敌情,明日四更袭营!”说着,刘将军豁然站起身来离开桌案,“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诸位,谁愿领兵前往剿贼?”
刘理麾下的骑兵都尉刘开,挺身而出,肃然行礼:“卑职愿往!”
……
……
从议事厅出来,应烁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觉得身上贴身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脊背处凉飕飕的好不难受。
旁听一次作战会议而已,怎么感觉比打仗还吃力,应烁暗自感慨。
今日所见,令他心头多了一片愁云。听了刘氏兄弟一番对话,应烁已然明白这两人的厉害程度超出原先的想象:刘将军看似粗粝,却粗中有细,处事决断完全称得上是雷厉风行,气魄不俗;副将刘理,与其兄长相比虽有不足,但的确是位心思细腻入微的智将,思维谨慎严密,同样不可小觑。
应烁自认为今后若是与这两人打交道,肯定不会轻松。
刘将军还好,这位行事磊落的将军,想来不屑于耍手段,然而他的那位弟弟刘理可就说不准了,之前被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应烁总感觉不自在。
先不想这些了,日后真有什么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眼下最关键的,是出兵营救被困牧民的事。
那位名叫刘开的骑兵都尉的请战被刘将军批准。临末了,骑兵副将刘理却突然提出要应烁所在的侦骑队随行侦察敌情。一直拒绝其提议的刘将军,这次却很爽快地同意了,毕竟应烁他们是第一目击者,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了解。
这也是应烁第一次正式作战,虽然敌人只是些马贼,但想到马上要与袍泽们一起并肩杀敌,应烁禁不住心痒难耐,十分兴奋。
……
……
议事完毕,刘理和一干都尉陆续从议事厅里走了出来,想起之前在兄长面前镇定自若得异乎寻常的应烁,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抬眼正看到即将在午后领兵出征的骑兵都尉刘开,心头突然冒出些想法,于是上前唤道:“子张,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