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从马厩回到芙蓉居时,不觉已更深露重,再看婉倾的房里灯烛俱熄,也方自己到书房的小榻上歪了一宿。大概是去城南跑了一趟的缘故,这一觉不免睡得沉些,第二天醒来时日头已高,胡乱扒拉了几口饭,便换上一身短打,照例跟随父兄到后花园习武。
长歌不在,婉倾因一时找不到事做,遂将昨日从山中采回来的花瓣一片片展开,摊在太阳底下晒干,以备过些天献舞时用。
“婉倾妹妹。”雪嫣站在院门外头朗声唤她,手里托着两件叠放整齐的绛红色冰蚕罗裙。
婉倾一见是她,便忙让到院子里说话。
雪嫣在婉倾跟前站住脚,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直流转到脚跟,不禁咂着嘴道:“妹妹如今可真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吃穿用度倒像是正经主子一般,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姐姐说笑了。”婉倾微微敛目,不愿与其多言,遂看了看她手里的衣裳,道,“这是——?”
“前些日子宫里赏了几匹上好的冰蚕丝帛给夫人,夫人因嫌这颜色太艳,便叫李妈妈送到缀锦阁吩咐我们给各房裁几身新衣裳,这不是,自然也少不了姐姐的”,雪嫣将裙子捧到她眼前,眯眼笑道。
婉倾才欲伸手去接,却见指尖已被方才的花瓣染上了些颜色,因怕玷污了那衣裳,忙道:“不巧我手上沾了花汁,还是劳烦你帮我放到房里去吧。”
“你只管忙你的,我替你放进去便是。”雪嫣兀自笑笑,走到房前推门而入,将衣裳撂在鸾凤床边的雕花小案上,才欲转身,但见妆台上的锦盒里满满置着各种精致的首饰,凌乱的钗环里头,一只镶嵌着翠玉蝴蝶的步摇颇为乍眼。
雪嫣昨日才在妙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到缀锦阁后不免又被楚楚奚落一番,如今见了这只步摇,倒是暗自生出个主意来。回头望见婉倾在院子里毫无察觉,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步摇小心地收进了袖口。
“衣裳我放在书案上了,缀锦阁还有事要做,我就先回去了。”雪嫣敛声屏气,一语落下便匆匆出了门。
婉倾目送她出去,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雪嫣得了步摇,自然不敢在手里攥得太久,恰好缀锦阁还有两身衣裳是给采沁做的,原本打算用了午饭再替她送去,眼见这会子等不急了,便快步回缀锦阁取了来,朝汀兰馆奔去。
才走到门口,便撞见了说笑着走出来的采沁和妙汐。
“四小姐万福。”妙汐毕恭毕敬地上前拜了拜,妙汐则在旁边丢给她一个白眼。
采沁朝她手里看看,笑道:“想是娘说的那两件衣裳已经做好了,这衣料的颜色果然别致,怪不得娘说什么也不肯穿它,但依我看到是极好的。”
“这衣裳的颜色太过鲜亮,像四小姐这样如花的年纪穿着才更好看些。”雪嫣巧声道,“对了,小姐这是要出门去吗?”
“我们只是到婉倾姐姐那儿去坐坐,她很会弹琴,偏我才得了这本琴谱,也好向她讨教讨教。”采沁将手中的琴谱扬了扬,又道:“你且把衣裳放在我房中的箱子里头便好。”
雪嫣听了,自觉真是天赐良机,遂快步转进了院门,径直走进采沁的房间。
采沁年纪尚小,一直都是和贴身丫头同屋吃住的,妙汐自从接了巧莺的班,也便一直睡在外间的小榻上,随时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雪嫣撂了那两件衣裳,见四下里无人,忙将从芙蓉居偷来的那只步摇悄悄地塞进妙汐的被褥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出门。
采沁同妙汐来到芙蓉居,见婉倾正晒了满院子的花瓣,不免好奇,便问其缘故。
“还不是小姐为将军寿宴出的精巧点子,三少爷可认真得像什么似的,这些花瓣便是为了那日比试技艺所用。”婉倾笑笑道,“不知小姐可准备好了?”
“唉,别提了,我这才真真儿是作茧自缚呢。”采沁泄气地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微微荡着,一边嗔道:“我原是自己写了一首曲子的,本想着到爹爹寿宴的时候弹给他听,奈何昨儿练了好几遍,总是觉得有不流畅之处。我因想着你对音律是极通的,所以这会子只好过来叨扰你,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小姐过奖了,赐教可谈不上,不过我倒是愿意同您一起瞧瞧。”婉倾莞尔道
“我就知道婉倾你最好了!”采沁说罢,忙跳下秋千,将自己写的曲子和琴谱一并拿给婉倾看,同时又不忘吩咐妙汐道:“你既然不通音律,也别只顾杵在这儿,不如去房里倒点子好茶来与我们喝,我便给你也记上一功。”
“是,奴婢这就去。”妙汐至今仍对婉倾利用自己之事不能释怀,遂进门后一直都不睬她,只顾附和着采沁说话。
婉倾将采沁所写的曲子拿在手里翻看了两遍,也不去看她的那本什么琴谱,只取来笔墨,在上面圈圈点点地修改了一番后,又交还予她,温声道:“小姐回去再弹弹看,有没有比之前好些。”
采沁望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嘴巴也张得老大,惊道:“阿弥陀佛,你只这样随意看看便改好了?”
“好不好不敢说,不过是一点薄见而已,若是不好,小姐可别见笑”,婉倾垂手道。
采沁将信将疑地把谱子收好,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方见长歌从后花园练剑回来。
“长歌哥哥!”采沁像只快活的小鸟飞到长歌身边,拉着他笑道:“我来借你的婉倾用一用,你可不许吃醋哦。”
“你的鬼主意那么多,我可不敢吃你的醋。”长歌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走到石桌前灌了一大杯热茶。
“我打了水正放在房里,快进去擦擦脸吧,顺便将这身浸了汗的衣裳换下来。”婉倾将手中的帕子递给长歌,和声道。
长歌接过帕子,朝她暖暖一笑,“还是你想的周到些。”
妙汐远远地偷望着长歌,却见那个男人口里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婉倾一个,再也容不下旁人。
“罢了罢了。”采沁故意捂起眼睛笑道,“你们两个日日在一起,还若这般卿卿我我的,真叫人受不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去了。”
见采沁蹦跳着出门,长歌也方和婉倾回到房里,把脸洗了,换上平日穿的长衫。
“今日倒觉得比平时去得久了些。”婉倾替他整理好衣带,无意问道。
“昨日回到府上,我在后花园里见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因此怀疑可能与流裳的死有关,方才借着机会与爹和哥哥叨念了一番,许是耽搁得久些。”长歌将剑挂回墙上,和声说道。
“什么,黑衣人?”婉倾心底骤然一慌,上次在后花园见到上官云天时,他也正是穿了一袭黑衣。
“那——既然你见了,为何不索性抓了他来问?”婉倾故意试探道
“那人的功夫实在了得,我只追了一会儿,便再也跟不上他。”长歌轻叹了口气道,“此人的来意不得而知,不过府中到现在为止,尚未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我想他昨日大概是无功而返,如此,也便还会再来。”
“哦”,婉倾心中恍惚,渐渐笃定了那人便是上官云天,只是他昨晚来将军府干什么,难道是来找自己的吗?
“这件事,我本不想和你说的,怕你听了害怕。”长歌浅声说着,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放心吧,爹和二哥已经在府中加派了人手,若是那人再来,我们必会将他拿下。”
婉倾定了定神,也便敛声道:“有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长歌听她这话,心里自是甜暖,不禁淡淡一笑,转了话锋道:“对了,方才李妈妈可曾来过?”
“未曾来过,平白无故的她来这里做什么?”婉倾不解。
“前些日子,我娘不小心折断了一件首饰,恰好我有个朋友在城中做金饰的买卖,便拿去给他用一块好玉镶了,带回来一直放在房里,忘了送还回去。昨日在园子里遇见李妈妈,她说今儿得了空便过来取。”长歌边说边朝妆台走过去,探手在锦盒里翻来翻去,却不见那只步摇的踪影。
“可是记准了放在这儿的?”婉倾见状,也过来帮着他一起找。
“昨儿我还见了。”长歌浅语,顺手将妆台的两个抽屉也翻了个遍。
婉倾素来不喜招摇,那锦盒里虽已替她备下了各种钗环簪饰,她却一样儿也未曾带过,因对长歌所说的步摇更是毫无印象。
“会不会是趁着我们昨天出去的空儿,李妈妈已经来取走了?”婉倾将两个小屉收拾好,正色道。
“你这么说,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长歌淡淡一笑,又道:“我们还是现在就去荣禧斋问一问才好,这件首饰是我爹送给娘的,她一直像宝贝似的带着,从不离身,不然咱们府上想要什么样的发钗没有,断了也便断了,何必再叫我去镶什么玉。”
“好吧。”婉倾见他这般在意,也恐出了什么差池,遂和长歌一起来到了荣禧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