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汀兰馆中隐隐传出清杳的琴声,繁茂的兰花丛中,采沁席地而坐,抱琴轻抚,妙汐则在一旁替她打着扇子,幽幽的兰花香味,不觉已沾了主仆两个满头满身。
采沁既已主动提出要在温崇骁的寿宴上比试技艺,自然也打定了主意必在那日技压群雄,于是才从荣禧斋回来,便拉着妙汐和自己一起排演,兴致正旺。
见采沁一曲奏毕,妙汐忙端了茶给她,轻声问道,“小姐,这一遍可好些了?”
“好是好些,可总觉得,有些地方的音律还是略显生硬了些。”采沁挠了挠头,叹着气在花间踱步,“偏偏这会子我连脑袋都要想破了,就是想不出更好的来。”
“依奴婢看,不如咱们找本琴谱,看看有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妙汐见她着急,也便跟着出主意。
“你说的正是”,采沁听此,立刻转颦为笑,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大嫂子那里有一本极好的琴谱,咱们正经该拿来瞧瞧,不如你这就去月夏堂帮我取了来。”
妙汐巧声应着,缓步出了汀兰馆,正欲往佩心所住的月夏堂去,却在门口撞见了故意等在那里的雪嫣。
“姐姐这是要往哪里去?”雪嫣眉间带笑,上前拦住她道。
妙汐自入府那日,便已看出雪嫣并非安份之人,本也无意睬她,谁知她偏上前搭讪,倒不好冷着,因随声道:“我往大少奶奶房里去。”
“唉。”雪嫣不说话,只蹙着眉,撇嘴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妙汐止住步子,回身问她。
雪嫣摇了摇头,手中的帕子有意无意地在指尖儿打着转儿,“姐姐别也嫌我磨牙,我呢只是觉得可悲可叹。想当初,咱们四个同一天进府,这才几天的功夫呀,有人能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而我们却还是没人疼的小土鸡。”
妙汐淡淡地扯了下嘴角,缓声道,“人各有命,姑娘若有这个本事便自己去争,若是没有,就别在人背后嚼舌根。”
雪嫣被她的话刺得喉咙生疼,却还是拼命压住了火气,笑道:“姐姐说的是,我确是没这个本事,不过我为姐姐鸣不平啊。”
“为我?”妙汐清冷一笑,“这我就更不懂了。”
“姐姐你想想,婉倾虽说生得比我们好些,但才入府便被李妈妈罚进后花园做了苦役,流裳死后,夫人若是真有这个主意要从我们四个当中再选一人给少爷收房,你可是四小姐身边儿的,论理也该你在先,怎么会有她的份儿呢。”雪嫣见妙汐面色骤紧,忙接着道:“这其中的缘故——难道姐姐还没有听说吗?”
妙汐瞥了雪嫣一眼,心下里似有犹豫,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雪嫣微微一笑,遂压低了声音,将翠珠所说之事一字不落地告诉给她,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要我说,当初夫人给三少爷定的本就是姐姐,若非这个缘故,婉倾这会子怕是还在后花园里挑水剪枝呢。”
妙汐见雪嫣说得眉飞色舞,自是将信将疑,其实她心里介意的倒压根儿不是谁做主子,而是自己当初的一片诚心反被婉倾利用,因道,“平白无故的,你跑来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雪嫣朝妙汐的耳边凑了凑,轻声耳语几句。
“你想让我帮你们陷害姐姐?”妙汐才听她把话说完,就立刻变了颜色,甩手道,“即便你所说之事属实,出卖姐妹的事,我也断不会做的。”
“姐姐先别急着拒绝我,也该好好想想才是。别忘了,若能将婉倾从三少爷身边挤走,你的机会可是最大的”,雪嫣并不死心,继续劝她。
“不必说了,我才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呢。”妙汐不给雪嫣劝诱的机会,撂下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雪嫣望着她渐远的身影,颇为扫兴地嗤了嗤鼻子,“有什么了不起。”
如胭的晚霞在天边燃起滚滚红浪,将城南那条通往田野的小路映衬得如流萤般璀璨,一骑枣红色的汗血马在暮色中飞驰而过,溅起阵阵扑鼻的青草香气。
婉倾坐在马背上,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头微微漾起些许酸涩,沿着这条小道一直走下去,便是她和母亲一起隐居了近十六年的那座小村,可如今再次回到这里时,自己却已和她天人永隔。
婉倾身后,长歌双手环过她的臂拉持缰绳,微重的鼻息,间或撩动她颈间的青丝,暖而轻柔。
“还远吗?”婉倾侧头问他。
“很快就到了”,长歌浅浅的声音化在耳边呼啸的晚风里。
不多时,长歌在一片初绿的麦田旁边拉紧缰绳,自己先站定了脚,又将婉倾抱下马背。
远远望见地头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婉倾心里再次浮起了小小的涟漪——是这里,竟然是这里.....
七岁时的那场邂逅,始终若一抹暖嫣而明媚的阳光住在她心里,每年秋天,待柿子成熟之时,她总是会一个人回到这里,静静地在那颗柿子树底下坐上一会儿。也许是当年一个玩笑般的承诺,让她始终带着一点点不真实的期盼,觉得也许有一天,那个承诺过要娶自己做妻子的少年,真的会回来。虽然她已经等了整整九年,但那种感觉只要想起来,便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事情过去了太久,如今她已全然记不清那个少年的样子,飘忽的思绪里偶尔会出现一抹模糊的轮廓,能记起的,唯有少年颈间那一点艳若朱砂的红痣。
长歌将马拴好,见婉倾神思恍然,遂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婉倾,在想什么?”
婉倾回过神,敛目道,“没什么,只是站在这里,总会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天底下的山路多有相似,在你们青阳县,怕是也该有许多这样的地方。”长歌温声道,“我和你说的花田,就在这片麦子地的尽头,咱们走路过去,免得让马蹄糟蹋了别人的庄稼。”
婉倾点头,由他牵着手穿过碧青的麦地,来到花田跟前。
“你看,就是这里了。”长歌拉着她走进花丛里,笑道,“怎么样,你要的花瓣在这里可找得全?”
“这花儿开得真好,颜色自然也是够用的”,婉倾随手拈了一朵淡粉色的格桑花,莞尔道。
长歌从袖口里拿出一只绢袋,提手将雪色长袍在腰间挽了个结,然后朝婉倾道,“天就要黑了,趁着还辨得出花瓣的颜色,我们且快些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