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亮的空气里还夹杂着几丝前夜的雨意，凉京慕容府侧门前便停了一辆长途马车。马车车厢极大，一个婆子率先开了轿帘，以她不符合身份的灵敏下了车后，她便回头喝道：“动作都给我快着点！要是耽误了今日的事，仔细你们的皮！”
稀稀落落地下来了几个或是蓬头垢面，或是脚步踉跄的孩子，所有的孩子却都在下车后立刻沉默地站好，等着那婆子的下一个命令。
就在这时，侧门打开了，一个略上了年纪的妇人走了出来，她只抬头略看了眼婆子身后的女孩子们，便立刻皱眉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找几个长相利落的吗？怎么都是这副样子？”
那婆子连忙上前陪笑着解释了几句，那妇人却根本没耐心地听完，只挥挥手道：“行了，不用解释了。你带他们去下房里全部收拾干净了，带出来我瞧。动作快点，半个时辰后所有下人就都伺候完主子，回去用饭了。”
婆子连连点头应诺着，回头便喝斥起所有的孩子们，半推半拖地，赶动物般地将她们都推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慕容府下院中，十几个衣着不整但看去却都整齐利落的女孩子沉默地低着头，站在一个妇人面前，等候着结果。
妇人目光自女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在她们的鞋尖和衣带上略带停留，便冷哼一声，道：“全部把头抬起来。”
她不用再说第二遍，所有女孩子已经立刻照做了。
妇人夹着手帕的手指在这些孩子们身上轻轻点过，便挑出了她决定留下的几个孩子。
收回手去，她轻扫了眼一旁那婆子，婆子立刻会意，将那几个被妇人点出的女孩一一介绍了出来：“大娘好眼力，这几个可都是这些丫头里头拔尖儿的，尤其是这几个，要不是家里实在是没法子了，只怕现下都已经说好了人家了。”
说着，她指着其中几个穿着略好些的，对妇人的眼力大加赞赏道。
妇人却是眉头微皱，看着最右边的女孩子，问道：“你叫什么？”
婆子的话霍然止住，随着那妇人的目光转头看去，却见她正目光炯垧地看着最末一个穿了身素色青衫的少女。
那少女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只微微一愣，却也没有惊慌，只是低声答道：“苏锦心。”
妇人看着她，目光里的神色却是犀利了几分：“你和前些天被抄了家的苏府是什么关系？”
苏锦心一愣，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婆子已经抢过了话头，忙道：“李大娘，您看您这话问得……这么个水葱儿似的姑娘，哪儿能和什么苏府有什么关系？这……”
妇人回头看着她一瞪，怒道：“住口！你当我慕容府是什么地方！这种罪臣之女，你也该送来这里！”
婆子吃了一惊，正要辨解什么，苏锦心却是忽然轻声开了口：“这位大娘，能听小女说句话吗？”
妇人眉头一挑，看向苏锦心的眼神带了丝玩味，那婆子却已经大惊，忙喝道：“放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退下去！”
“不急。”妇人笑了笑，拦住那婆子，看向那少女，“你说。”
少女看着她，微微一笑：“我父亲的罪过，已有朝廷定度，朝廷既只抄家，不曾灭门，既是宽了一族之罪，所以小女斗胆问一句，大娘不肯收我，是否因为担心我做不来丫鬟之事？”
妇人闻言一愣，随即笑了笑：“你这孩子，倒是聪明。不过即使如此，你要如何？”
苏锦心没有急着说话，却是低了头去，轻轻自袖内取出一只荷包，素色的底子上，芙蓉花的刺绣已经磨得全无光彩，她熟练地解开荷包后自其中却是取出一柄细小的剪子。
不同于一般的剪子，这种剪子正是为了闺中女儿做针线所用的小剪，所以那荷包虽小，却刚好能装得下。
她取出剪子对着那妇人矮身一礼，这才上前几步蹲了下去，在那妇人的裙角上轻轻动作。她做得极快，动手又轻，以至于这妇人刚要喝止住她，她却已经直起身来，手里提着一小截线头，对那妇人笑道：“大娘想是近来太过操劳了，做好的衣服尚不及检查便上了身，是大娘身边的人的失误了。”
妇人看了她一眼，少女却已经低着头后退几步，站回到其他几人女孩身边去了。
从方才起便一直小心观察着妇人神色的婆子此时见她神色转柔，连忙陪笑着解释道：“大娘别怒，这孩子其实我本也不打算带来的，只是她身世实在可怜，这又已经压在我那里快一个月了，这要再找不着人家收留她，一月期满，她就该被卖去做官妓了。”
李大娘听到这里，不由又看了眼那少女，却见她依然低垂着头站着，并无丝毫表情。她这才重又注意到这个少女的衣着。
方才在门口她已听牙婆说了，这些孩子她是在京郊各州府里搜罗过来的，本来是要在三天后才到达京城，因为听闻慕容府新添了人口的事，于是连日来日夜赶路，这才赶在另一个常在京中做生意的牙婆之前到了这里。
李大娘记得方才只让下人带这些女孩子去沐浴，却并未吩咐备上衣裳，所以这些女孩子们现下穿的还都是自己的衣裳。她目光一一扫去，大部分的女孩子都只记得穿戴妥当，却并未及整理，想是太过匆忙的缘故。
其中唯有四人，仅面有疲色，但却不仅衣袜俱妥，连头发看来也是梳理整齐的。虽然并无珠钗等物装饰，看来却依然整洁清爽。这其中，苏锦心不是最为突出的，却也是神态最为平静的。
那婆子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见李大娘面上并不无不妥之色，这才又陪笑着续道：“我这实在是经不起那孩子的娘亲恳求，这才勉强带着她。当然，慕容府不是一般的人家，这个我也明白，只是我看这孩子倒也的确是个机灵的，若得大娘调教一番，或者帮得上忙也不定呢。大娘你看？”
妇人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且把这几个孩子的纸契拿来，我去和二夫人商议一下再说。”
听她说完，苏锦心立刻便是低身一礼，对那妇人投去感激一瞥。妇人却是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等着那婆子取来这些个孩子的纸契，便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