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怀安被“绑架”已经过去了三日,在对于绑架她的始作俑者仍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怀瑾出征的日子却已近在眼前了,此刻她正和云暮两人正在帮怀瑾收拾行装,二人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是整理出一个最为精简又不会缺东少西的包袱。
“小姐,你说将军这一走,又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云暮盯着整理出来的大包袱,幽怨道。
怀安正喝着热茶,闻言手中的动作不由一滞。上一次怀瑾一走就是一两年,古代交通不便捷且战事无常,打一次仗拖个三五年也不是不可能。
见自己的问话引得怀安失落,云暮在心里暗骂自己多嘴,连忙换了个话题。
“小姐,昨日国子监来人了,说是词学的课本都已经抄录好,下月初一就等着你走马上任了。”云暮微笑,这倒是这几天来唯一的一件喜事了。
可怀安却没如她所愿的露出笑容,只是拨弄着桌前的一本曲谱,神色不明。
二人午间匆匆吃过饭,便在大堂等着怀瑾下朝归来,按照军中的规矩,行军的前一日,将领是要住在军营里的,因此怀瑾今日就会离开将军府。
太阳微微西沉之时,怀瑾总算回了府。
“哥哥。”怀安唤了一声,朝怀瑾递去一杯热茶,皱眉望着他疲惫的面容。
“东西已备好了?”怀瑾盯着桌上放着的包袱,问道。
怀安点点头,“按你说的,只带了必要的东西,一些伤药多装了些进去。”
怀瑾接过包袱,正欲起身,怀安皱眉道,“这就要走了?”
见她面露不舍,怀瑾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在时,特地托了方叔叔和李大人照看你,若是遇上了事,只管去找他们。”说着,从及膝的长靴中抽出一把造型极为精致的匕首递给怀安,“这把匕首是御赐之物,遇上危险时可用它防身,若是……”怀瑾迟疑了片刻,“若是万不得已之时,可凭此物面圣。”
怀安一怔,接过那柄匕首,沉吟片刻后抬头,眼里满是坚定的神色,“哥哥勿要牵挂,我会保护好自己,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千万要当心!”
怀瑾低头,握了握她的手,掌心的温热还未传达,便转身上了马。
………………
很快到了第二天,怀瑾即在今日领几万大军东征。李世民携一干臣子亲去送军队出城,几百米长的行军队伍浩浩荡荡,直到午时三刻才消停下来。据现场人士明晖爆料,这次大军穿的是近几年才时兴的明光铠甲,由铜铁金属冶炼而成,外表打磨的极为光滑,太阳照上去还会反射金光,好多站在客栈二楼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光给射的眼花冒金星,大大降低了看热闹的积极性。当然,这好多百姓里也包括了明晖。
“那将军看着你了吗?!”云暮急急问。
明晖被白花花的太阳晒了一上午,又被“金光“给射的两眼发花,是亲自“望着”将军出了城门的,不免觉得自己功劳很大,见云暮态度恶劣,不由摆起了谱来。
“我在外面辛苦了一上午,你连杯热茶都不给我沏上,还在这唧唧歪歪打扰我休息,哼!”
云暮见他拽上了,愣了一下,气得拉住怀安的袖子,控诉道,“小姐你看看!将军才刚走,这小子就无法无天了!”
怀安原本见他们俩形势不对正想开溜的,冷不丁被云暮给拽住了,只得尴尬地呵呵一声,只求他们俩赶紧闹腾完放她走人。
正是明晖云暮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看守快步跑了进来禀报道:“小姐,秦公子求见。”
看守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倒是很有效地让云暮明晖停止了争执,只见云暮抚了抚鬓角,端正好姿容站到了怀安身边,明晖揉了揉鼻子,拍了拍衣袖,二人端的是一本正经,到底是将军府的大管事和大丫头,是主人身边的亲信,怎么能在这些下人面前失了身份?怀安眼角余光撇见这二人的小动作,心里一笑,转头对那看守说:“快请他进来。”
这位秦公子自然就是在中秋之宴上凭《水调歌头》大大露了一脸的秦栩生了。
云暮面色自然地吩咐一旁守着的婆子去端茶水来,对于男主人不在女主人私见外男没有半分疑虑,怀安见状,心里不由庆幸自己是来到唐代这个开放自由的朝代,男女之间没那么多这不可那不可的规矩。
遐思之间,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陆小姐。”秦栩生向怀安行了一礼。
云暮连忙引着秦栩生坐在了离怀安两张桌子远的位置上,算是唐代男女私下见面未免引来非议的安全距离。
“公子今日来是……”自上次中秋之宴后,秦栩生和秦夫人就搬到了将军府别院,平日里倒是没有太多来往,吃饭也是分开两处的。
秦栩生眼睫微垂,似是在踟蹰该如何开口。
“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家兄与堂姐与秦家颇有渊源,公子上次又于中秋之宴上帮了怀安一个大忙,若是有什么事,说出来,怀安肯定是乐意帮忙的。”言下之意便是,因为沈怀君一事牵连秦家,怀瑾对此事一直心中有愧,如今好不容易寻回秦家遗孤自然要竭尽所能的弥补,秦栩生若是有难处,怀安是怎么也会相帮的。
秦栩生闻言面色微红,但眼中已不见了方才的犹豫,“那日中秋之宴结束后,穆先生……来找过我,问我是否愿意做他的门生……我听闻过穆先生的才名,心中也是仰慕的,只是我娘……”
穆先生?应该就是那位提出让自己去国子监任教的穆少卿了,倒是个不错的人物。若是秦栩生能做他的门生,倒不失为一条出路,怀安抬眼打量了一下秦栩生脸上微微的愁色,了然一笑,“这可是件好事,你怎反倒愁起来了?你去了穆先生府里,我哥哥也东征去了,正好我将秦夫人接来同我一起住,也好互相照应着。”
秦氏当是秦栩生最为牵挂的了,他迟迟不敢下决定,无非是秦氏年岁已老,秦氏一族没落那几年又吃过苦头,他不忍为了自己的仕途放下秦氏一人不管。
见怀安如此直接地说进了他心里,秦栩生不由心中感激,连忙起身相谢。
怀安摆摆手,笑道,“我可当不起这么大的礼,我帮你照顾秦夫人可是有条件的。”
闻言,秦栩生的身体僵在半空中,缓缓道,“小姐请讲。”
怀安见他这副样子,笑意更甚,“我的条件就是,你跟在穆先生身边可不许枉费了秦淮先生和秦夫人教导你的一番心血,秦家乃书香世家,虽然没落了,但只要秦家还有人,便不许辱没了秦家家风,你此一去,必要有所作为才行。”
怀安挺了挺腰板,语气颇为语重心长,明明和秦栩生差不多的年岁,说出这番话却也毫不违和。
再看秦栩生,他此时哪还有半点僵硬之态,面上早已挂上了激动的神色,对怀安又行了一礼,似在对她所言做出承诺。
……………………
不知不觉,离怀瑾出征已过了近半个月,怀安去国子监任教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当然了,对于她这个半吊子宋词爱好者,词学先生这种头衔压在身上还是有些沉的……因此……近几日的将军府是这个画面。
“云暮啊!我那本准备好的教案放哪里了?!”怀安抓耳挠腮地在自己院子里的小书房里东翻西找。
云暮正在院子里管教新来的几个婆子,老远听见了自家小姐的哀嚎,不由讪讪地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忙你们的吧。”然后一路小跑到了书房里。
“小姐,你不是都已经写好了吗?我把那个教什么的东西都已经装进你的那个什么包里了。”云暮无奈地看着刚刚整理好的书房又变得面目全非。
怀安恍然,“噢对!那一****是叫你放进书包里了,你赶紧拿来,我有几个东西要改。”
云暮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和现代小学生上学用的书包几乎一模一样的布袋走了进来,这是怀安为了更好地执行教学任务,特地画了一张图纸让云暮拿去给飞云布庄的裁缝做出来的唐代版书包,方便她携带书本,古代没有帆布、聚乙烯这类材料,平日里用的衣料太过柔软难以成形,要做成方方正正的书包并不容易,好在飞云布庄的裁缝心思灵敏无师自通,竟是将这次行军淘汰下来的军用皮甲拆了来做成了这个书包,不得不说,皮革的可塑性很强,因此怀安这个书包做的是像模像样,还是难得的真皮。
怀安急忙接过书包打开来,从里面翻找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面色这才好看些,云暮早已在一旁替她磨好了墨,怀安在册子上翻了几页,锁定了目标后,便提笔修改起来。
云暮微微低头看着怀安书写,她识得字,自然看得懂怀安在改什么,不由好奇道,“小姐,李白是谁啊?”
怀安嘴角一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了,李白是唐玄宗李隆基那个时期的大诗人,李世民时期还没出生,云暮自然不认得他,她今日要改的正是一些词中引用了唐代中后期典故或是宋代典故的词,怀安本以为这些词要教授起来很是简单,只要懂点音律腹内有点墨水都能作出来,词原是像诗文一样是通俗的东西用不着特设一学科的,只不过宋词被她提前了几百年来到唐朝,词的整个发展体系并没有建立起来,唐朝人对词这一新鲜事物的感情就像乔布斯刚刚把苹果卖到中国来一样,其实对于ios这一系统不甚了解却都抢着要赶一把时髦买来用用一个道理,唐朝人对词也不甚了解因此觉得是相当了不得的一个东西。
“小姐?”见怀安半晌不言语,云暮又唤道。
“呃……这个嘛,你以后就知道了。”怀安决定敷衍了事,继续提笔龙飞凤舞地写着。
“怀安,改的如何了?”一个沉静柔婉的声音在书房门前响起,只见一位面容端丽的妇人姿态优雅地向她走来。
“秦姨,你怎么来了。”自秦氏搬到将军府来与怀安同住后,二人亲近了不少,怀安对她的称呼也从秦夫人变为了秦姨。
“自是不放心你了。”秦氏自然地接过云暮磨墨的工作,望着怀安的笑容如同一个慈母,“你的这个……”秦氏指着怀安桌上的教案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怀安连忙道,“这个叫做教案。”
“对,你的这个教案改好之后可千万别忘记放进那个……”秦氏又指着桌上的书包,却是又想不起该叫什么。
倒是没等怀安解释,云暮灵巧地眨了眨眼,“秦夫人,那叫书包。”
见云暮这小丫头对着自己笑,秦氏也笑了,语气愈发柔婉道,“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小姑娘,这些新鲜玩意的名头实在是太费脑子,以后我都只道‘这个那个’,你们可不能装不明白我说的。”
云暮闻言更是笑的合不拢嘴,“那岂不是一屋子的‘这个那个”?那怎么得了!”
怀安被她们这愉快的气氛感染,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下笔来顺畅了许多。
等云暮出去后,屋里就只剩她与秦氏二人了,秦氏在一旁安静地替她磨墨,手法极为娴熟,怀安心想秦氏以前定也是像这样给秦淮磨墨的,想到这,她偷眼打量起秦氏安然柔婉的面容,眼中静而无澜,看不见一丝愁怨。秦氏一族就这样没落了,她可曾怨过?怀安心绪飘散起来,那次牵扯甚广的事件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对于秦家的冤情她也是清楚的,因她那已故的堂姐一人而牵连整个秦家被流放,即便堂姐是被李世民所逼,但按着古代的思维模式,堂姐这样刚烈的作为并不被得到认同,反而会受到谴责,古代女子的婚姻大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堂姐能得到李世民指婚,这对于寻常人来说可是天大的恩赐,而且嫁的还是一国之王子,即便远了点,那也是王妃,身份尊贵,堂姐却宁死不从,以死相抗,在她死后又给身边人引来这么多的祸事……即便怀瑾对秦氏母子有救命之恩,但这救命之恩与家族灭亡相比实在微不足道,秦氏对于堂姐甚至沈家竟没有一丝怨恨吗?在这几天与秦氏的相处中,怀安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温柔大度的女人,可这大度也是相对的,秦氏如今的平静无澜……不知是用多少泪水和思念换来的……
想至此,怀安心中对秦氏更多了些怜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