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称是宫女带你去换了衣裳,既如此,你将换下的衣裳拿出来,朕便信你。”李世民缓缓道,神色间已然平静了不少。
“陛下……那宫女手段周全,民女换下衣裳后,她称要替民女清洗衣裳,民女不知她的诡计,就将衣裳交给她了。”完全是死无对证。
“你口口声声说是宫女所为,言下之意可是宫中不净?”长乐斥道。
“公主误会了,民女何曾有这个意思,只是再清澈的湖水也难免会有淤泥……”
“父皇,”坐在长乐下首的高阳忽然开口,“既然陆小姐称她来时穿的并不是这身衣裳,那只要有人在此之前见过陆小姐的衣着,不就能够证明陆小姐的清白了吗?”
李世民闻得爱女所言,也觉有理,便扬声道:“有谁见过陆氏的衣着?”
“草民是随陆小姐一同来的!可以证明!”秦栩生与璎珞匆匆跪下。
“你们是陆氏带来的人,自然会向着她。”长乐轻蔑道。
“除了这二人,还有谁见过?”
怀安冷眼看着殿中静默一片的场景,心道,她进来时,那些宾客聚在一处,根本无人注意到她那边的情景。那宫女显然是看准了时机才撞上来的,这出精心策划的计谋哪会那么轻易被寻出破绽。
……而那过世的堂姐与这皇室又有何纠葛,一件衣裳竟也能激起这么大的波澜。
李世民目光锐利:“陆氏你可还有话说?”
李沐的目光淡淡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怀安身上。
“父皇,可容儿臣说几句?”他走上前来。
“你……”李世民迟疑地看着李沐,“说罢。”
“若说陆小姐穿着沈大小姐死时的衣物是为了来威胁父皇,那动机是什么呢?陆小姐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李世民垂眸思索,随即道:“你接着说。”
“儿臣记得在将军府暂住时,曾听陆小姐提起过,她在不满百日之期时就离开了沈府。而沈家对陆小姐身份存疑,并未正视她的血统,可见陆小姐与沈家的关系并不亲密。既然如此,她何故为了一个与她无甚关系的人来激怒父皇呢?”
沈自源斜睨着李沐,胸口有些顺不上气儿来。
“再者,即便她有这样的心思,那沈大小姐死时的衣裳她又是如何得到的?儿臣记得沈大人对儿臣提起过,沈大小姐生前的衣裳全都归置在了沈大小姐的生前所住的屋子里,思念至深时便拿出来看看。沈大人爱女深切,怎会如此不小心让这身衣裳被人偷去?”
沈自源脸色微变,不敢相信李沐会站出来对付他,但既然他敢走这一步,自然是想好了万全的对策。
“殿下,怀安穿的衣裳只是与怀君相似,并非是怀君死时的衣裳,正因为太过相似,怀柔才会看错。”他解释着,提到‘怀君死时’,还加重了语气。
闻他之言,李沐忽而笑了,双眸却像一把冰凝的剑:“天底下相似的衣裳何其多?这原本好好的中秋之夜却因你们沈家一时眼花就给毁了。”
李世民看着李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李沐一向厚待沈家,像今日这样针锋相对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怀瑾抱拳道:“皇上,晋王殿下所言极是,怀安只是误穿了相似的衣裳,她与堂姐从未见过,更无甚感情,是决不会蓄意冲撞陛下的。”
李世民指尖轻敲着椅臂,神色不明。他虽十分欣慰李沐待沈家冷淡,但心中仍对这件事存了一丝猜疑,毕竟沈怀君当时之死牵扯上了东瀛,若真如陆怀安所说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圈套,那这人又会是谁,在中秋夜宴上重提此事又是为了什么……
沈自源抬眼打量着李世民,却从那种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不免心中焦急,方才形势本是大好,若非李沐突然插手,事情又怎会变得这样暧昧不明起来。
“父皇~~~”高阳忽然娇嗔地走到龙椅前,拉着李世民的臂膀撒娇道,“你就别再计较了,都是误会嘛,好不容易等到中秋夜宴,三哥又这样精心准备~~可别被这些烦心事坏了兴致啊。”
高阳自落水后行为异常了很长一段时间,近几日才恢复了些以往的娇憨性子,乍一看到爱女像从前一样对着自己撒娇,李世民心头一软,那猜疑的心思也暂时压了下去。
“好好,”李世民拍了拍在他臂弯里的小手,“此事朕暂且不追究了。都退回去吧。”
沈自源眼神晦暗地逡巡在高阳身上,心中怨堵,这陆怀瑾在朝中崛起不过数月,竟笼络了这么多的权贵,再不除去他,只怕等他腾出了手来,头一个收拾的就会是自己。
“大哥……这下可怎么办?”事情并未像计划中的那样进行,反而就这样不了了之,沈自凡的心中也是急迫,“陆怀瑾这下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慌什么?!”沈自源咬牙道,“他军务缠身,暂且还没那闲工夫对付你我……若是抓住这时机……”
……
重新回到席位的怀安,虽是逃过了一劫,脸色却并不好看。心中的疑惑也是越来越大,那故去的堂姐究竟如何而死,与李世民又有何关联,沈家设此局的用意又是什么?
殿中的舞姬仍然跳的欢畅,可在座之人却都淡去了心思,只迫切地等着这场夜宴赶快过去。
……
将军府。
此时已是月儿高挂,夜色深沉。院子里的也只余零星几个侍卫守夜,灯火黯淡。
怀安与怀瑾相对静坐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了。
“哥,今晚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怀瑾眸色深沉:“沈自源怕我一夕得势寻他旧仇,便故意设计陷害于你,想让皇上对我心生猜忌。可如今大敌当前,李靖抱病,皇上是断不会轻易降罪于你我的。”
“这我清楚。我是想问那件衣裳……皇上为什么会为了一件衣裳大怒?”
“此事……说来话长,”怀瑾轻叹一声,“三年前,东瀛与大唐乃是邦交。恰逢东瀛三皇子出使大唐,皇上特此设了盛宴款待。而堂姐是当时名动长安的才女,在宴上弹奏了一曲以示大唐与东瀛交好,哪知东瀛三皇子听进了心里去,当晚就向皇上请愿,想要与大唐联姻,迎娶堂姐。”
“那后来呢?”
“堂姐性情刚烈,她连东瀛三皇子的相貌都未曾看清,何以论得上婚嫁?她自然是不肯从的,便当着东瀛三皇子的面驳了皇上……原以为皇上素日里对堂姐欣赏有加,在此事上堂姐态度又这样坚决,应是不会再为难她,可谁知皇上动了大气,定是要让堂姐嫁给三皇子。”
怀安听得皱起了眉头,在古代凡非本族皆是蛮夷,在沈怀君眼里,东瀛三皇子恐怕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有谁会愿意远嫁蛮夷之地为怪物之妻呢。
“堂姐自知事无周转,恳求于家人,谁知沈自源贪慕荣华,并不理会堂姐,反倒将她关在屋里。”说到此处,怀瑾的眼中晦暗了几分,“为了尽快促成此事,皇上当即下令让堂姐与三皇子七日后完婚,到了第七天,堂姐一反常态,格外顺从地穿上喜服与三皇子拜堂成亲,在众人纷纷道喜之时,堂姐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
怀安不禁动容,原以为沈怀君是个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竟会做出这样违背伦常之事。
“东瀛三皇子眼睁睁看着堂姐死在眼前,他大怒,质问皇上既然堂姐不愿嫁为何要骗他堂姐答应了这门婚事。东瀛三皇子是东瀛天皇最宠爱的儿子,得知他在大唐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东瀛天皇亲手拔剑斩了大唐来使,向天下昭告,东瀛与大唐从此势不两立。皇上那时登基不久,根基不牢,又才经历了夺嫡之战,国力衰弱,东瀛频繁扰我边境,皇上无奈之下只能派去几千精兵稍加镇压……”
“原来如此。”无怪李世民见了那衣裳会这样震怒了,若非他的威逼胁迫以致堂姐自刎,大唐又怎会陷入战事纷扰,这件事无论过去多久,对这个千古明君来说都会是洗不去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