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将那茶端上来给本宫看看。”长乐的声音听起来低缓沉宁,与刚才并无二致。因此堂中的女眷虽觉得怀安字字珠玑,但也不敢妄断她是否猜中。
长乐接过朝曦递来的茶盅,眼中的焦点却没有落在茶上,那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拢,泄露了几分揪紧。
她根本没想到以怀安这等出身的女子会对茶道有这样的见识,自己宝贵的耳坠岂能落入她的手中?长乐神色复杂地望着手中的茶水,心中翻转过几个念头,她是大唐的嫡长公主自然不能失信于人,若是换做他人,她早已大方地将鸽血红送到那人手中,可如今对象换做是陆怀安,这个言语张狂,目无尊卑的野女,才刚扫了东阳的颜面,抬了自己的身份,如今难道还要让她出尽风头,全了她的名声,坐实了她长乐赏识这野女的名头?
长乐微一抬头正好对上怀安的眼,那双杏眼澄澈幽深,似乎一眼就可以望见底,却又觉危悬难测……
似是长乐沉默了太久,宾客间窃窃私语起来。
李沐飘去一眼,笑言:“皇姐若是想不起,不如让我看看?”
长乐眼神骤然一变看向李沐,见他满眼含笑,心中郁郁,她怎不知李沐的意思,如今他这样一开口,便是真想做些手脚也是不成了。
“皇姐?”
“……朝曦,拿去给晋王。”长乐秀眉一凛,将茶盅重重地往托盘上一搁。
李沐陡然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拿起茶叶又是摸又是闻,长乐眸中隐怒,假作轻笑:“如何?你可知道?”
李沐望向长乐,似是并未瞧见她的神色,朗朗道:“陆小姐说中了,此茶的确是出自岳阳君山,名为银针。”
“她竟然说中了!”沈怀柔在下面怨愤不已。
杜清荷脸色也隐隐不对,冷眼望着李沐的身影,心中不安。她到底是何来头,长孙小姐也不曾懂得的东西,她从何而知?殿下……又为何偏帮着她……
怀瑾在堂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心绪复杂,之前他是担心怀安不懂茶道会在宾客面前失了颜面,可如今怀安赢了这比试,却让他更为忧虑起来。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能在长乐的茶会上显山露水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对于如今尚未在长安城中站稳脚跟的怀安,却是大大的不妥。
怀瑾皱眉看向堂中娇小却挺拔的身影,心中忧虑……依怀安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不知她为何要险走此步。
他拿起桌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怀安立在原地,也知道今日这一遭,自己必然已成了众矢之的,虽然李沐已言自己说中了,可长乐还未表态,刚才她又对长乐与东阳多有得罪,若是长乐不想给她,那今日这险招就白走了,不仅拿不到东西还成了这些权贵的眼中钉。
怀安轻轻抚着手腕上的镯子,想起刚刚品茶无果后,手环上却突然显露的字迹皆为银针的产地特点,这才让她断定手环与鸽血红之间必有联系。
“公主殿下,晋王殿下,这比试还未结束,该轮到清宛了吧。”一个温婉绰约的身影出现在了堂中,朝着长乐与李沐盈盈一礼。
一直未出声的长乐闻她一言,这才笑道:“对啊,瞧本宫,差点儿忘了清宛还没有作答呢。晋王,还是等杜小姐作答之后,再行论赏可好?”
李沐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
“公主莫急,清宛有一事不明。”
长乐抬了抬手:“你说。”
“方才陆小姐先拔得了头筹,但若是清宛也能答对,那这赏赐又该如何分配呢?”
“这……”长乐微微一愣,她倒还没想过这一点,不,是根本没想过要赏赐给陆怀安。
“皇姐,不如本王将这玉佩也作为赏赐如何?”李沐眸光一转,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
长乐细细一看那玉佩,脸色大变,斥道:“晋王,这玉佩是父皇赏与你的,岂能随意赠人?!”
“本王作为渡仙居的主人,平日里甚少来此,既然今日有缘前来,便一尽地主之谊。将这玉佩与皇姐的鸽血红一并作为赏赐吧。”李沐一笑,将玉佩交给朝曦放入了装有鸽血石的锦盒中。
怀安暗暗观察着那玉佩的成色,通透澄明且极尽清冷之泽,与鸽血红并排而放,一赤一碧,竟诡异的和谐。
长乐在一旁皱紧了眉头,劝言道:“晋王,那是岫玉,是我大唐国玉,你怎能轻易赠人,快别胡闹了!”
怀安不知那玉佩的来头也能看出几分珍稀来,乍闻长乐之言,心中暗惊,大唐国玉,她也有所耳闻,只有天子手中号令天下的玉玺才能以国玉制,李沐的玉佩竟也能以天子之尊而用国玉制?
“晋王今日真是大方,可惜可惜,房某并非女子,不然也是要去争上一争的。”房遗爱不痛不痒地轻叹一声,慢摇羽扇,风雅至极。
在堂下一直当看客的李恪,现今也有些坐立不安了,这岫玉除了天子玉玺,便是李沐手中那一块了,他和太子也曾多次想求李世民赐予一块,却也无果,想不到他费尽心机想要讨来的荣宠,李沐却浑不在意。想至此,李恪眸色一沉,冷冷望向堂中月白的身影。
“皇姐放心,本王并未胡闹,”李沐唇角一扬,转而看向杜清宛,“杜小姐,这样一来你便不用担心这赏赐,可以作答了吧?”
“这……可以,可以了。”
杜清宛面色一红,心下暗恼,自己不过是认为赛制有恙才好言提醒,可李沐这样一说,好似她十分在意那赏赐似的。
长乐虽然仍旧不赞同李沐的做法却也未再出声阻拦,心下想着即便李沐要赏,这堂下的人也是断不敢要的,因此也就由着他去了。
见朝曦在面前摆放好了茶具,杜清宛定了定心神,动作敏捷而熟练,不一会儿就抬起头来,将手中的容器面向长乐,温言道:“此茶叶身细小短薄,芽叶初绽,形似雀舌。浸泡后,外形瘦削,毫毛显露。初闻香气清嫩新鲜。细细品茗馨香回甜。茶水清澈,叶底匀齐。清宛大胆猜测,此茶……名为毛尖,清宛有幸曾听家父提起过盛产毛尖之地,应是……位于信阳车云山。”
长乐听她前面所言甚是满意,待听得最后一句是却脸色一变,追问:“确定是出自信阳?”
杜清宛听出她话语中的不妥,又细细思索了一番,她对毛尖的认识皆是来自父亲的指教,那时父亲也只是提起了信阳毛尖,与她细讲了些,因此她也无法自己去评断。
长乐见杜清宛面露难色,正欲再言,却闻李沐言:“真是可惜,此茶确名为毛尖,但却并非源自信阳而是都匀。杜大人只告诉了小姐其一罢了。都匀和信阳皆为毛尖的产地,二者的口感可是完全不同的。”
是出自都匀……杜清宛握着容器的手微微一颤,她原是对这场比试有极大的把握,可哪知毛尖竟出自两处,茶的产地不同种类便不同,极少有茶产于两地却同名的,那日听得父亲提起信阳毛尖,她便以为是当地的独产。
长乐本是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杜清宛身上,自然不能让她就这样宣告失败,她不动声色地对离她最近的长孙静禾使了一个眼色,长孙静禾立即会意地开口:
“杜小姐能够说出茶的名字也实在难得。”
沈怀柔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也急忙跟着道:“是啊!公主让我们只答产地不就是因为这些茶太稀有吗?可是清宛姐姐却能够猜得这最难的,真真是厉害呀!”
杜清宛听得身后的女眷开始连连称赞起她来,明白这是公主在暗处助她,连忙拾起方才失落的心思,整顿好了神情等待评断。
“那…到底如何评判呢,清宛姐姐说错了产地却说中了茶名……”
萧逸珊的发问正中长乐下怀,只见长乐秀眉轻皱,假意道:“是啊,这倒叫本宫为难了……”
“杜小姐的答案差之万里,皇姐又何须为难?”李沐轻嗤一声,俊俏的眉眼如幕如画。
“此话怎讲?”
李沐拾起一片茶叶,笑言,“本王可以这么说,杜小姐根本就不懂毛尖,因此才会弄错产地。信阳的毛尖形条索紧细、圆、光、直,银绿隐翠,内质香气新鲜,叶底浓绿发黑。而都匀的毛尖外形卷曲,毫毛显露,色泽绿润、叶底嫩绿匀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茶叶同名却不同质,众位小姐猜茶,皆是以茶的质地、香气、口感入手为主要依据,而杜小姐已然将信阳毛尖的茶质与都匀混淆,所言的特点皆为都匀毛尖所有,若是真懂得又怎么会张冠李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