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烈回屋时舍友都已睡过去,躺在床上回想今晚,竟然失眠了。一向视同兄弟姊妹的田七显然对自己不全是手足之情,而自己也被她的秀美容颜所震慑,不知不觉模糊了感情界限。
他与女子接触甚少,又急欲修炼得道,是以对男女之事想到极少。此刻,仿佛突然有一扇窗在他面前打开,从窗口看出去,繁花似锦,绮丽迷乱。年轻人的心第一次感受到异性的爱与被爱,被这威力所慑服。想起施义南对田七的纠缠,想到自己与施义南的尊卑高下,又想到自己性命不久,甜蜜中夹杂着苦涩与酸痛。
“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马烈细品其中滋味,柔情充满胸臆,意乱神迷。
第二天一大早,一百多人集合在无为峰主殿。焚香祷告完毕,分为三拨,每拨三十来人,分别由龚无道、刘无病、陈无常率领。与掌门申无畏及薛无垢等告别后,一起下山,各奔东西。
龚无道这一拨去往西边骷髅峡。地如其名,骷髅峡处于无为所在的淮南道西面的山南道,是一个大峡谷,也是通往龙西道昆仑派的最为便捷路径。峡谷里怪石如鬼,野林莽莽,极是凶险。古往今来,行人客商在此处被害死得不知有多少,地上白骨累累,故名骷髅峡。
因无为派得到消息,说是昆仑派可能在南疆得到了通天金经,为掩人耳目,装扮成凡人模样,打算神不知鬼不觉运回昆仑。无为五尊仔细考虑,应该就是要经过骷髅峡,是以安排刘无病和陈无常在南疆一路分别阻击,龚无道一拨则在此伏击。因为是最后一道关卡,责任重大。
马烈看队伍中多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中年弟子,个个精华内敛,都是中阶接近高阶的弟子,应该是入道后期的修为。自己在其中最为年轻,特别显眼。
龚无道门下四个高阶弟子,随行三个,大弟子易卜起留守无为。
众人掷剑空中,飞身而上,直掠西方。马烈不会御剑飞行,就使出自己变通的飞升术,紧随其后。龚无道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望着地下飞掠而过的景物,马烈看离家所在方向越来越近了,盘算到时如何跟龚无道张口回去探亲。眼睛却唯恐错过家乡所在,四下扫视。唯见茫茫大地,树小如荠菜,村镇城郭如儿童过家家时用泥土所捏房屋,小且散乱。
正焦急寻找,忽听龚无道说道:“在前面落下。”心中一惊,竟然已经飞过家乡了。掉头回望,苍茫茫一片,哪有踪迹?
收拾低落的心情,跟随下到地面,发现已在一个大峡谷里。峡谷很宽,足有几里地。纵向两边看不到头,顶上却是一线天,天空像一道蜿蜒的蓝色长带。谷内野草遮人,荆棘丛生,草丛间白骨凌乱。阴森森,凄凉凉,冷风吹过,呜呜鬼叫,遍体生寒。
龚无道看了周遭情形,面色阴沉,道:“在这里设伏,恐怕未伏到别人,自己倒成了瓮中之鳖。去峡谷口!”
众人飞至峡谷开口,这里是一片荒原。龚无道点头道:“就在这里。”当下分成三队。一队在外围埋伏,一队在谷内阻截,另一队在峡谷顶上居高临下。马烈随龚无道在谷内阻截。龚无道分派完毕,呵呵笑道:“让他们有来无回,插翅难飞!”
因消息说是第二天凌晨敌人才能赶到骷髅峡,是以当夜就在此安营扎寨。露宿荒野,马烈心思如潮,难以入眠,就起身离开众人歇息之处,来到一个僻静地方,坐在大石上,抱膝看天。
见圆月在天,星星闪烁,心想:“这一个月亮,我能看到,爹娘也能看到,小七也能看到,吴康自然也能看到。大家分散在不同地方,好歹有这个月亮可以共赏,以寄思念之情。不知道他们此刻都在做什么,也像我在仰首苍穹,看着这个月亮么?”
正在思念着亲友,忽听脚步声响,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走近。须发随风微摆,是龚无道。马烈见是他,紧张地立起身来。
龚无道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坐下来,示意马烈别站着。马烈只好离他半丈坐下。
龚无道看着月亮,慢慢说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马烈茫然看着他,听龚无道又吟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马烈听得最后几句,心中默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心想这话说得真好啊!
龚无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马烈,你在想人。想谁?父母?朋友?还是你的田师妹。”
马烈一惊而起,跟着面赧耳热。没想到这个貌似粗鲁的师叔居然能猜到自己心思。
龚无道罕见地露出丝丝微笑,道:“坐下。我有话跟你说。”马烈依言坐倒,心下忐忑。
龚无道思索片刻,问:“你喜欢你的田师妹么?”
马烈垂头,嗫嚅无语,不知怎样回答。
龚无道肃起面容,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男子汉大丈夫,畏畏缩缩,像什么。”
马烈鼓起勇气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兄妹一样,又好像是......”
龚无道说道:“年轻人情窦初开,自己也犯迷糊倒是真的。诶!”长叹一声,似是有无尽感慨哀伤在里面。
龚无道又道:“那一日在无事峰,你舍身相救,难道只是兄妹之情?”马烈瞿然而惊。龚无道说道:“那天我们中了囫囵派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匆忙从主峰赶回无事峰,远远看到的。其他人好像是没看到。”
马烈心中惊疑不定,只能沉默,看他怎么说。
龚无道叹道:“既然你喜欢你的田师妹,为何任由施义南提亲呢?你薛师叔对我说你田师妹对你情有独钟。那是个好姑娘,配施义南可惜了,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若不是当面说出,杀了马烈也不会相信出自龚无道之口。自己暴打他的亲友龚管事,两下颇有嫌隙。他居然会这样为自己说话?马烈心中暗暗提防,寻思别让他套出话来。
马烈赶紧转移话题,提出等事情完结要回家探亲,龚无道点头许可。
龚无道又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很有成见。不过,这不能怪你。我们无为外面看繁盛兴旺,里面却日益衰败。我有心无力,自然就郁结于心,爆发于外。出口伤人,在所难免。你不要和我这个老而将死的人一般见识。龚普行事不正,你替我教训他,我还要感谢你呢。你这次去地下采灵,他没有为难你吧?我跟他打过招呼了。”马烈这才知道龚管事为何没有再刁难自己,赶忙摇头。
龚无道点点头接着道:“我在派中负责外事,常年奔波在外。天下大势,在无为派中还算看得清楚的一个。江湖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无为派远忧近患将纷至沓来。”马烈没想到他居然和自己谈及天下大势,不知他葫芦中埋的什么药。嘴上唯唯诺诺,心中暗自提防。
龚无道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无为派现状我很不满,对掌门也很不服。无为派中,论法力论才干,我龚无道无人能及。可师门规矩,大弟子接掌衣钵,我不得不遵。但这些年下来,平庸之辈,果然难堪大任。照此以往,无为危矣。”他说的平庸之辈,自然就是指申无畏了。
龚无道看着马烈,缓缓道:“现在无为派中,我看只有你或可在将来力挽狂澜了。”
马烈赶忙说道:“师叔,你,你,我.....”
龚无道抬手示意他安静坐好,说道:“修仙之人,十之八九,能活到二百岁左右,个别能到三百多。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一百五六,剩日无多了。将来的无为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的。可上下千余人,有出息的没有几个。我的大弟子在各门中算是最强的一个,但他天资平平,虽然努力,却再也没有什么大的进步啦。至于施义南、方泰贵、霍哲雷之辈,更是碌碌庸才!”他一句话把其他三支大弟子贬得一文不值。
龚无道面露哀伤说道:“且我没有后人,唯一的儿子被人杀死若干年了。可以这么说,无为派里,我是最没有私心的一个,唯一心愿就是将无为发扬光大!”他说这话,目光中一片坦然,马烈听了,油然而生尊敬之意。
龚无道接着道:“我们此次伏击,就是要截取通天金经。你现在的功力应该是高过这几个大弟子,我实在猜不透为什么,可能是天纵奇才吧。但放眼江湖,如你这般本事的,如过江之鲫。这本通天金经如若能够拿到,我会瞒着掌门把它交给你一份副本。你好生修炼,必成大器。将来无为复兴有望,就是独霸天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言一出,马烈心中大震。
龚无道看看天道:“很晚了,回去歇息吧。明天早上,一切将见分晓。通天金经,老子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