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有门内弟子叫做殷路的过来传掌门命,要马烈到议事堂去。马烈到无为两年,从未到过无为正式弟子所在,当下跟着殷路一路上山。往山上走了約有半个时辰,从漂浮弥漫的白色云气中走上去,转过一道屏障似的巨岩,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个硕大无边的碧绿色广场,不知是什么石头铺就,平滑如冰,莹然生光,有如深不见底的大湖。广场尽头,雪白的石栏后面,沿着山势,层层叠叠的楼阁房舍,鳞次栉比,井然有序。阳光照耀下,青砖黄瓦红柱,宝气氤氲,隐隐生威。马烈虽然在京城长安见惯富丽堂皇的建筑,但那些与这里比,有如鱼眼比珍珠,少了仙味。
马烈不太敢落脚在那碧澄澄的广场上。殷路见状笑道:“不怕,尽管踩。”马烈战战兢兢地走上去,果然坚实。走了一顿饭时候,到了广场尽头。见宽逾四丈的洁白如玉的台阶密密麻麻向上排去,不知有几千级。台阶两边的栏杆后面,各种说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流光溢彩。花草后面,房舍俨然。空气中漂浮着阵阵异香,令人心脾俱醉。
又走了一顿饭时候,马烈回头觑去,心头一紧,心想如果失足滚下去可是性命堪忧。下面除了碧水深潭一样的广场,余下尽是云海,茫茫滚滚,看不到山下景物。
忽听殷路跟人打招呼,转头看自己落下了有六七丈远,赶紧跟上。这才发觉已经到达台阶尽头,一座巍峨的大堂出现在眼前。
殷路与之交谈的是施义南,自从那晚马烈等人撞破他好事,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月。他对着马烈微微一笑,轻摆右掌,让他赶紧进去。
议事堂建造的极为阔大敞亮,轩昂壮丽。迎头一张大匾,上面黑底金字写着“无欲则刚”四个斗大的字,墙上是一幅仙人背影的大画。高大的青铜鼎炉中青烟袅袅,馨香扑鼻。
马烈自到无为,一直在那破败的杂役房住着,哪知无为居然有如此光鲜堂皇的地方。
申无畏身躯伟岸,一张国字脸,面色玉润,颌下微须。一双丹凤眼,浓眉极长,斜插入鬓中。衣袍鲜明,粲然生华。座北面南端坐在金星紫檀太师椅中,龙章凤姿,不怒自威。
西边一溜椅上自首至尾坐的是无为五尊余下四人。第一个是已经回山的龚无道,他在师兄妹排行老二,仅次于申无畏。他面色煞白,留着一部大黑胡子。两眉立起,细长的三角眼睛射出精湛光芒。高大骨架,衣袍下空空荡荡,甚是瘦峭。形貌威中带凶,令人不敢逼视。
接着是排行第三的刘无病。刘无病剑眉朗目,三绺长须,甚是俊雅。个子矮小,但腰挺身正,平淡冲和之中,透着矫然不屈的精神。
下面的是陈无常,他名为无常,却是长得平平常常,面容木讷。最末的是薛无垢,她素衣如雪,不负其姓,面容白皙干净,也名副其实。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眉眼中寒意隐隐。
无为五尊,修炼日久,外貌虽然只有四十来岁模样,其实皆已逾百岁之龄了。他们身后立着各自的大弟子。
东边一溜椅子上坐着几个内外管事账房。
申无畏盘问过马烈家里情况,点点头。温言说道:“马烈,我和你的几位师尊看你材质尚可,有意收你到门下,做个正式弟子。你可愿意么?”
马烈喜出望外,立马回道:“弟子愿意!”
申无畏又道:“成为正式弟子,不比你在杂役房。门规森严,不可违逆。如果你再和前几日那样胡作非为,可就不是跪三天那么简单了。”
马烈心中暗暗发笑,并不后悔当日所为。但仍恭恭敬敬回道:“回禀掌门,弟子定当谨记门规,严格自律。不会再犯了。”
申无畏颌首道:“嗯。那么,你们几个谁愿意收他到门下?”目光看向在座无为四老。
龚无道哼了一声,道:“我就免了吧。万一他跟我修炼不成,有人会说我公报私仇。再说看他五大三粗,一副蠢像,我觉得不是什么可造之才。”
刘无病站起身来道:“师兄,我愿意收他为徒。我看他体质上佳,应该是个良材。”
申无畏点点头,道:“刘师弟,那么,马烈就由你带吧。”
刘无病行礼道:“是。掌门师兄。”
马烈赶忙过去跪下磕头拜师。
告退出来,心中欢喜实在不是言语能形容。想起父亲那冰冷的目光和离家出走这几年所受委屈折辱,暗暗地喊道:“我终于进仙门了,我要有出息了!我不是窝囊废!”又想到金不周说的两年之期,总算没有误了。五百多天的郁闷一扫而光,喜极而泣,找了个僻静处好好地抹了会儿眼泪。
从今天始,他正式成为无为派弟子。住处也搬迁到刘无病一支居住的地方。
无为立派有八百年之久,由茅山道士穆腊开创。六十年前,曾和瀛洲派发生过剧烈冲突,几乎被屠戮殆尽。所幸其他门派江湖救急,才没有被灭门。而后掌门席火发励精图治,日益兴旺,门人渐增至千人,成为下界仅次于昆仑的第二大仙派。
三十年前席火发去世,申无畏继任掌门,与师弟妹分为五个支别,各支门下二百左右弟子。五支分着灰黄蓝黑白五色衣衫以区分。但此时的无为派已经不属于道门,都是俗家弟子。
无为弟子分为高中下三阶,区分的标志是在衣袖上绣的红色山峰多少。三个峰的是最高阶,其次是二峰,马烈的蓝衫衣袖上绣着一个山峰。
三个阶别弟子食宿练功区域都严格划分,不得僭越。他住在下阶弟子的区域,四人一屋,房间阔大敞亮,被褥衣衫鲜明干净。饮食也是有下阶弟子的饭堂,虽然不是鸡鸭鱼肉,但也荤素搭配,烹调有道,条件与杂役房可谓大大不同了。
无为山分为无为无味无事三峰。薛无垢门下因都是女弟子,聚居在一起颇为不便,就单独在无事峰上居住。其余人等在无味峰上居住。而主峰无为峰是门派重地,有门内高手严加把守。除此三峰,无为山后有一环形深渊,深不见底。内有一笔直石峰斜斜插入云中。因其形状如笔,被唤为玉笔峰。地势凶恶,人迹罕至。
刘无病平日专事闭门修炼,教授弟子的事情都落在几个年长弟子身上,因而马烈跟随师兄高阶弟子江实诚修习。江实诚入门几十年,却是进益一般。因为为人和善忠厚,脾气好有耐性,所以刚入本门的弟子多由他代为教导。
无为派分为内修外修两种功法,交替修习。江实诚对马烈道:“小师弟,这法力分为法与力两部分。法为表,力为里,互相辅助,方得发挥威力,缺一不可。”
“法为各种法术,比如定身术,匿身术,御剑飞行术,御风飞行术,火龙诀等等等等,只要你看到的都是法术。力是内力外力总称,打坐修内力,摔打练外力。只有力足,法术方能发挥最大威力。比如飞升之术,如果你力足,一飞冲天。如果力不足,或许只能跃起丈许。所以,我们先要练习内外力,这是根本。等内外兼修了,再学习法术。我说的你明白吗?”
马烈点头道:“好像有点明白,不过还是不明白。”
江实诚笑道:“不妨。日子长着呢。慢慢来,时间久了,你就懂啦。”又道:“我们修仙之人,又称修士。修炼之道,永无止境,但受限于寿命长短。就我所知,有入道、筑基、固元、结丹、化神五个境界。”
马烈问道:“师兄现在是结丹吧?”他这话把江实诚吓了一跳,赶忙道:“哪里哪里。这话幸亏我们俩说说,让别人听见得笑话我们狂妄无知了。无为派中,只有五位师尊在结丹期。我,我们高阶弟子都在筑基期。中阶弟子基本都是入道期。下阶弟子就是在入门了。”
马烈笑道:“那我就是门外了。”江实诚呵呵而笑。马烈又问道:“师兄,这修仙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和炼成金刚不坏之体么?”
江实诚笑道:“这都是无稽之谈,哄骗那些村妇野老的。修士寿命多在二百岁左右,修为高者,能有三百岁,四百岁的我没听说过。至于金刚不坏之体,更是荒谬。容颜不老,百病不生倒是有的。说白了,仙人只是会仙术的人,血肉之躯,焉能不坏。这是修仙者最为可悲之处。即使你拥有挟山倒海的无上法力,却经不起一刀一剑。一柄小刀就能让一个仙人变成死人,几百年修为心血化为乌有。号称仙界第一高手的金不周据传已经被天庭诛灭,法力再高,也是无用。还是乖乖听话的好。呵呵。”
马烈猛地听到金不周三个字心为之一跳,恰好江实诚转头看到,问:“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马烈忙道:“哦,没有。”转移话题道:“那修士可以点石成金喽?”
江实诚笑道:“那太简单了。说白了,就是法术里的幻术而已,也就是遮眼术。让人误以为石头是金子,其实依然是块石头。时间一长,法力失效,原型毕露。”说着手指指向脚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那石头霎时发出灿然黄光,变成金块。虽然知道是假的,走过去后,马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几次。
二人一路走来,不时见到有着各门衣衫的无为弟子像鸟儿一样从空中掠过。马烈想到自己很快也会有这样的本事,不禁乐得合不拢嘴。
两人来到先去法器房领了入门弟子的法器。入门弟子仅有锦囊一个,入定丹十颗。江实诚告诉马烈,这个锦囊是用来装随身物品的。只要不超过五百斤,长短不超过一丈见方的物品都可放进,且带在身上感觉不到重量。
“这是我们无为老祖宗穆师祖炼制的。”江实诚道。
二人进了练功房,屋里地下有蒲团若干,早有十余人端坐其上,闭目静心,意守丹田,正修炼着。两人在最后面两个蒲团上坐下,江实诚把内修的无为功法入门口诀教授给马烈,让他服下入定丹,然后指点如何如何修习。
待得静坐两个时辰,马烈都有点昏昏欲睡了。江实诚师兄拍拍他,领到习武场中,教习他外修的有为功法。这样动静结合,倒是避免枯燥厌烦。自此,马烈天天修炼自不必说。
不久吴康赵义也加入进来,却是杂役房有了新人,他们才得以晋升为正式弟子。大家偷偷合计,必然是施义南在里头使了劲,这样他也不必冒私自授功给非正式弟子的风险了。吴赵二人由别的师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