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一场大闹,倒让冰清轻松不少,起码和闻笛见面不必再掩人耳目,洛府中又有王妈妈坐镇,严姨娘母女再不敢为难她。熬了这些年,她难得这样自在。
“到年下,定渠就修好了。”今日,闻笛与她合骑一马,立在夕阳下的河堤上。闻笛把修建过半的定渠指给她看。
波光粼粼的暖金色玉带在夕阳下宁静流淌,漫天霞影、两岸林木倒映其中,如一轴镀金山水长卷。
她在想,五个月后,定渠完工,她将成为他的妻子,相守相知,再不会分开……这样的憧憬,让她迷醉。
她清澈的眼波柔美非常,泛起层层泪漪,闻笛情不自禁,低下头,轻吻她蝶翼似的睫毛,冰清双颊泛起红晕,忙低下头来。
远远听到一阵马蹄声,两人同时回头,闻笛面色微变。
一名骑兵策马狂奔而来,捧着一封信笺,马鬃上系得红色丝帛高高飞扬。
闻笛认得红色丝帛是加急信的标志。
“提督大人。”骑兵转瞬来到眼前,下马行礼,将信笺奉上。
闻笛当即拆看,冰清见他面色越来越白,准没有好事,可事涉公务,她不好过问,只能干着急。
“你先去军营等我。”闻笛将信袖了,对骑兵说,拨转缰绳,打算先送冰清回去。
“这儿离洛府不远,我自己走吧,你有事就去忙。”冰清说道,扳鞍下马,自去牵船。
“那我改日去看你,一路小心。”闻笛没有留她,他面色还算镇定,眼中却布满疑虑,冰清暗暗心惊。闻笛虽然年轻,却经历过大阵仗,是见过世面的人,能让他不安,一定非同小可。
回到洛府,一切如旧,洛寄在严姨娘房里,婉香也去凑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冰清松了口气,走去王妈妈屋里请安。
“有这回事?”王妈妈一时想不到闻笛为何忧虑。
“莱公子没提过近来有什么异象?”
王妈妈思来想去,面色一沉,说道:“公子说过,近来怀河郡王又不安分。”
冰清放下紫砂茶杯,沉吟不语。
怀河郡王是昭南王之子,也是主上的侄子。当初先王暴毙,储君尚未确立,当今主上是嫡长子,受朝中老臣拥立,而庶出的八王爷才干出众,最得先王心意,又手握兵权,不容小觑,与长兄的皇位争夺战十分惨烈。昭南王和母亲玟月太妃作壁上观,哪边都不帮,只求无功无过,把性命保住。结果命是保住了,他们母子二人的荣华富贵也到头了。主上刚刚继位,当今太后便把玟月太妃逐出宫廷,又怂恿主上封昭南王为千户侯,可封地是穷山恶水,一亩地一年到头也出不了一担粮,两年前,昭南王郁郁而终,主上不忍,封他的儿子为怀河郡王,掌怀河郡事务。按理说,怀河郡王获封才两年,家底还薄,没有力气造反。可他这两年屯粮征兵,搞得人心惶惶,朝廷派钦差去怀河郡探查,回禀主上,说怀河郡山中多匪徒,滋扰良民,征丁屯粮只为剿匪,并缕缕向朝廷表忠,这一来二去,也就消停了。
难道剿匪只是障眼法,怀河郡王真的蓄谋篡位、为父报仇?
晚饭她再没心思吃,只去上房应卯,严姨娘特意将一碟香喷喷的酱爆猪肚放在她跟前,又给她盛了碧粳米饭,见她懒懒得不动筷子,还以为她给自己脸色瞧,气了个倒仰,哪里知道冰清满腹心事,压根没工夫理她。
一声娇啼,薄荷轻轻巧巧落在摆在角柜的花樽上,冰清暗暗看了它一眼,它衔下脚上绑得竹筒,丢进花樽里供得银薇花中。
“我去添些茶水。”冰清笑道,拿起茶壶,移步向外,手无意撩过银薇花,将竹筒握在手心。
她走到廊子上,叫了瑾儿去厨房添水,自己坐在廊檐下,抽出纸条,读道:
冰清,今日之事颇为蹊跷,本来加急信上说怀河郡王起兵叛乱,连日东向,主上传令各个郡城严阵以待,又派平阳郡郡守、煦阳郡郡守连夜带兵开入怀河郡平乱,却发现所谓的叛兵都在山上剿匪,双方斗得天昏地暗。怀河郡王听闻主上疑心,心灰意冷,纵马坠崖,摔成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主上颇为自责,命两郡郡守助平阳郡剿匪。我会多加查访,你别担心,明天我去看你。
冰清逐字逐句看去,不觉纳罕,怀河郡王缕缕借着平匪的由头起兵,绝非善类,可他仅仅因为主上疑心就纵马坠崖,以证清白,两郡郡守都在,众目睽睽,他无法作假,只能赌上性命!这个人不是真的无辜,就是狠毒至极,连自己都豁得出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冰清将纸条折了四折,唤了花乔来。
“把这个交给叔父,别让严姨娘瞅见。”
怀河郡王若要攻打帝都,必会先攻打慕苏城。从怀河郡到帝都,走湘水水路是最快的,而慕苏城、叠阳城是湘水沿岸最大的城郭,又临近帝都,对于怀河郡王而言是攻打帝都的绝佳据点也是必争之地。洛寄身为慕苏知府,不能不未雨绸缪。
“冰清丫头,”果然,洛寄看过信笺,吓得离地而起,不顾严姨娘的追问和婉香的眼风,咋呼呼跑出来,“冰清丫头,赶紧把穆提督约出来!”
“叔父糊涂了,您是慕苏知府,他是湘水提督,本该是官面上常来常往的人,有什么话,您只管去湘水军营跟他面对面的讲。”冰清在鱼缸里撒了两把饵食,轻声说。
“我真是吓糊涂了。”洛寄一拍脑门,折回屋里换了官服。
尽管冰清做得十分小心,这一幕还是落在婉香眼里,她自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天见了闻笛一面,深有好感,也知道洛寄有意把冰清许给平阳郡太守家,把自己许给穆闻笛,只恨冰清捷足先登,自己颜面扫地不说,还白白害了相思病,总记得闻笛一身戎装,丰神俊朗的样子,如今王妈妈在府里住着给冰清撑腰,连母亲都去巴结冰清,她若不靠自己争这口气,岂不要被洛冰清踩在脚下?
她越想越恨,早把礼义廉耻抛在脑后,干脆乔装成男子,把泥水擦在脸上,扮作车夫的样子,又将一瓶私藏的暖情剂贴身放好。洛寄一钻进马车,她便命家丁中的两个心腹把车夫引走,自己坐上车辕,像模像样地扬鞭策马。洛寄只顾坐在车厢里琢磨怀河郡王谋反之事,哪里料得到替他驾车的是自家闺女!
婉香嘴角挂着冷笑。洛寄身为堂堂知府,大驾光临湘水兵营,闻笛必会布置筵席款待,只要把暖情药下在闻笛的酒杯里,等他药性发作,少不得要避开众人出去透风,到时,她放下一头青丝、褪去外衣,稍稍勾一勾手,那闻笛还不巴巴地凑上来,等生米煮成熟饭,看她洛冰清还有什么能耐跟她抢人。
想到洛冰清心碎欲绝的表情,她就痛快。
古元街两侧房屋比邻,反把街道弄成了冷气扑朔的通风口,店铺前的灯笼随风晃荡,说不出的诡异,婉香毛骨悚然,狠狠下了几鞭子,让马快点跑。
耳边听到洛寄一声惊叫,婉香大惊失色,见车厢内人影绰绰,似是混进了旁人。
“爹……”她才要叫,一柄冷冰冰的利器已架在脖子上,一个比刀刃还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
“把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