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静柔三人至清幽阁里间坐下,正赶上钻而送了药回来。静柔遂问道“药可给将军送去了?”
“回主子,已给格尔旗收着了。”静柔满意的点点头,又吩咐连翘准备茶水点心,与三人闲叙。五王妃是头一次到访,自然没喝过这里的洛神香,品过之后连连称赞。
静柔笑道“姐姐府里什么好喝的没有,却是取笑妹妹了。”那五王妃见她这般娇嗔,只得笑回说“王府里多的是男儿惯喝的苦茶,却少了妹妹这里的甘甜。这洛神香酸酸甜甜,正适合女子饮用,若是在夏天,添上些块冰,想来就更好了。”
尹碧落不住点头称是,三人又说起今日殿中之事,只见五王妃眉间愁绪隐隐。静柔自然是满腹疑云,遂直截了当的问道“妹妹入府尚不满一年,与段夫人也只一面之缘,故而许多事都是不知道的,还望姐姐赐教。”
那五王妃放下茶碗,掏出怀中帕子抿了抿嘴才叹道“这本是赫连王族里谁都不愿提及的一件丑事,我一个外姓人更是不该向旁人提起。可你将来是要常伴将军左右的,不予你说,只怕日后要在这上面栽跟头。”说着又瞅了瞅尹碧落,见她神色如常,方缓缓道“这事得从六年前将军大败回鹘之事说起。原本是回鹘大将段乘风领兵来犯,我北冥大军不敌,节节败退。不得以国君派出当时还是左将军的赫连桀出战,国君下的命令是,将回鹘人赶出北冥国界即可,可朝中偏偏有人借着将军年少,领兵无道说事,于是将军一怒之下与此人打赌,若是能败退回鹘大军五十里,此人自当卸甲归田,以正皇家威严。”五王妃呷了口茶继续道“那日沙场之上,将军领兵叫阵,对方出来位红唇粉面的年轻小将,使的是一对鸳鸯刀,长主攻短防守。将军出阵,惯用长枪,长枪擅攻却难守,而这小将手中的鸳鸯刀一攻一受之间,将军却也未占到什么便宜。就这样,两人斗了二百多回合,终于那小将体力有所不支,将军才瞅准了时机,一枪刺中了对方肩胛。那小将慌乱间却掉了头上护盔,此时将军才发现与自己对阵的竟是名妙龄女子。那女子发如黑瀑,肌如白雪,杏眸微扬,说不出的妩媚英气。”王妃回眸看了看听的入神的两人道“你们该都猜到了,这女子正是男装打扮的段绯月。她其实是回鹘大将军段乘风独女,自幼跟随父亲习武,练得一身好本领。那段绯月见自己已处败势,遂长刀一晃,趁将军分神之际,一个策马奔回了回鹘阵营。那夜,将军辗转难眠,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佳人倩影,次日夜晚,他下令北冥军队偃旗息鼓,待回鹘大军睡沉,出兵奇袭。北冥军队一直将回鹘人赶出国界七十里,而段绯月也在奔跑中与大军失散,被将军所俘。”
尹碧落点头道“那该是从那时起,段绯月便跟着将军了。”
五王妃颔首“没错,只是这段绯月一身的武艺,区区将军府怎能关得住她?她几次试图逃跑,均被将军追回,为了留住佳人,将军只得喂段绯月服下断筋散。”
“断筋散?”童静柔瞠大美目,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是断筋散。”五王妃继续道“这断筋散,习武之人服下,手脚尽无力,饶是再惊世的功夫也是施展不出。从此,段绯月就不甘不愿的做了这将军府里的四夫人,独居绯月阁,鲜少与人来往。好在将军对她用情至深,从来不肯轻视了一丝一毫,才使得她在府里尚有一席之地。”
尹碧落哀叹的摇了摇头,童静柔亦是一脸的惊异,不可置信。如果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么绿环刺杀赫连桀便成了合情合理之事。自己主子被囚于此六年杳无音讯,始作俑者全是这北冥大将军王,想来换做是谁都是恨之入骨,想要杀之而后快的。
“听将军王妃说,云曦乃是段绯月所出,可有此事?”静柔追问道。
五王妃颔首道“没错,将军府里子嗣甚少,只有段夫人有此机缘,为将军添了个女儿,说来也是不易。”
静柔闻言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段绯月究竟是在如何的屈辱与不甘下为仇人诞下的子嗣?想起那日见她,虽然身子孱弱一双美眸却熠熠生辉,想必当年也是个风骨不凡的绝代佳人,只是这样一个妙绝的美人却因为一个男人自私的爱被生生毁在这异地他乡。
五王妃见童静柔似有所思,遂安抚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妹妹不必纠结。将军待段夫人极好,今日之事,恕姐姐直言,未必全是妹妹的功劳。”
“我知道。”静柔抬首道。听了这样一番来龙去脉之后,她要是还天真的以为赫连桀是看在自己的几分薄面上才放过的绿环的话,那她就是个傻子。这个男人对府里的女人皆可敷衍,唯独对段绯月是真情意。
云曦就是最好的证明。
宋玉瑶今日才能达成的所愿,却被段绯月四年前就轻易办到了。以段绯月的性子必不能承欢许久,她对赫连桀也多半敷衍,比起方,饶,瑶三位夫人的卖力讨好,那只能称作应付和认命。
尹碧落看得出童静柔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遂笑着打圆场道“妹妹毋须多心,照我看,将军还是极疼妹妹的。人前人后对妹妹皆是诸多袒护,就拿刚才殿上那一幕来说,姐姐可是看的真切,将军宁肯自己受伤,也要腾出手来护你周全。”
五王妃也点头赞同道“没错,妹妹在将军心中却是非同一般。”
静柔闻言冲二人撤唇笑笑“静柔心中有数,二位姐姐无需担心。”
三人又就着别的话题,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会,直到天际泛红,才将五王妃送出了清幽阁。
晚膳时分,静柔只一味的沉思,发呆,对桌子上的菜肴看都不看一眼。尹碧落见此情景,只得放下碗筷,微叹着伸过手去握了握静柔冰冷的双手道“妹妹还在为五王妃的话烦心?”
静柔回神,晦涩一笑,轻道“姐姐侍候将军也有些日子了,姐姐自认为可算了解将军?”
尹碧落闻言轻声一笑“我从不猜将军心里想些什么,装着什么。他在我身边,我便尽心服侍,他不在,我便做好自己本分。”见童静柔恍惚的点了点头,她又道“自古男人皆薄幸,他们的心你从来猜不透,妄想让一个男人为自己一心一意,还不如学着无情无爱。”
静柔听了尹碧落的话,不觉双目泛红,几点莹泪滚滚而落“我只道上天已将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赐与我,却不知他不是为我而来。爱着他的女人何其多,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何其有幸才能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演上一回!”
想来,戏文里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大抵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