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澜王死后,嫁给谁对给谁对童静柔而言已不再重要。她既然注定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般活的自在,又何苦自怨自艾,徒增悲凉。孝慈皇后来劝过,要静柔去跟父皇认个错,好歹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是不忍她嫁去中州那荒芜之地的。可静柔无动于衷,只道遵循父皇安排。母亲见她这般木讷,只得垂着泪走了。
这日落雪,童静柔遣了钻儿,一个人开着窗子看雪。环顾四周,雕梁画栋,这依鸳阁父皇赏给她才不过月余,便要分别。只可惜了钻儿的心思,这丫头知道自己主子心生郁结,遂将宰相府的布置一并搬来,连那床头的绣帐都是前朝太后亲赐。那帐上花开并蒂,鸳鸯戏水,刺绣的针脚极其考究,是出自前朝宫内一名御用绣师之手,号称一年只做得三件绣品,而这其中一件已与她做了赏赐。
想着往事,眼角又不觉湿润。远远听到有人脚步声来,慌忙拭泪。抬头望去,童若灵带着丫头正朝这边来。
“二姐赏雪呢。”若灵脱了斗篷给身后的丫头拿着,踱至桌边同静柔坐下,环顾了四周又道“这样冷的天还开着窗子,二姐不怕着凉么。”说着,示意丫头关了窗。
童静柔牵强一笑“早已凉薄了。”
若灵看了看姐姐,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命丫头送上一个锦盘,盘子里托着的是红似火的霞帔。
“这是做什么。”童静柔问。
“听说二姐远嫁,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只好连夜绣了这霞帔,虽是不值钱,倒也是我一番心意。”她顿了顿,又道“二姐知我俩已与昔日不同,实乃宿命,或许这中州国主才是二姐良配。“
“谢过五妹。”静柔接过锦盘,搁置一旁。捧了茶,轻吮一口“四夫人还好?”
闻言,若灵牵强一笑。“父皇登基,新人不断,母亲本就是奴婢出身,虽给封了贵人,可父皇更没时间去她那里了,不比姐姐的娘亲,出身显赫又贵为皇后。”
这四夫人本是宰相府里的一名使唤丫头,因为生的标致被童先国看中,遂娶了回来做了四房。只是,其他几位夫人不是出身将门就是富贵之家,这四夫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若灵说的不无道理,各朝皇帝哪个不是佳丽三千,这人老色衰的四夫人就更没人想起了。
可怜童若零虽然人生的俊俏但娘亲不争气,在府里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童先国公务繁忙,家里子女又多,自然没功夫多理会她,自小她又不与各屋姐妹玩在一处,更谈不上手足之情。倒是听说静柔远嫁,送来这霞帔着实令她意外。
“五妹莫要操心,四夫人也算是富贵荣华了,若是像当日,仍旧做个使唤丫头,怕是连现在的一半也不如。”若灵释怀的笑了笑“姐姐说的是。”
又聊了一会,钻儿端了午膳来。静柔邀了五妹一起用过,遂遣了她去。
钻儿不解道“这五公主怎么来了,平日又没什么交集。”
静柔笑笑,并未答话,只是思忖怕是这深宫之中,最有情有义的莫属这五妹了。
又过五日,新帝册封大典。皇上皇后亲临,各宫也盛装出席,公主皇子一一在列。大臣齐齐跪拜,齐呼我主圣明。
这童氏江山终于是名正言顺了。
童静柔依旧是白衣白裙,不过唇上一点朱红。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她不愿意太扫众人兴致。
殿下是各国派出的使臣,更有小国为表诚意,国君亲自前来。筹光交错间静柔看得出父亲很是高兴,不觉多饮了几杯,双颊微微泛红。也许,他是该高兴的,她想。
趁着众人兴致正高,童静柔屏退了钻儿,一个人溜到后花园。这处以前她常来。每次进宫,皇太后都会带她和姊妹们来此处听曲品茗,叙叙家常。席间震澜总会抽空过来坐一会子,那是仅有的几次,他们近距离接触的时光。郁震澜的侧脸很漂亮,吮茶时额间几缕发丝总会不经意的掉落,刚刚好打在杯子上。
那时眼波流转,只道长情永不散。童静柔只要能坐在他身边,品着茶,闻着他的味道便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一切仿若昨天,却早已面目全非。
一路想着,竟无意间走进了殇阳宫内。这原本是震澜王蛰伏时的居所,想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母亲是当朝学士之女,进宫之后蒙先帝宠幸,后封为答应。皇族立储从来是立长立嫡,这震澜王无论从何角度都不配作为储君奉养,于是便赐了这较偏僻的殇阳宫给他。后来回鹘来犯,东国储君亲自披挂上阵,与敌军大战月余,被困于鹫儿山三天三夜,人困马乏,粮草又绝,只能自刎于此山之上。东国顿失储位,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位庶出皇子。郁震澜倒也争气,奉命出征围鹘,不出三月,便将敌军逼出境外三十余里。皇帝大喜,直言震澜王乃东国福将,未来之主,遂拟了诏书,立为储君。
而眼前的殇阳宫,早已不像他主人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年久失修的残窗落瓦仿佛在诉说着无尽凄凉,童静柔轻轻的摩挲着粗糙的墙壁,顺着震澜的轨迹,仿佛能与儿时的他相遇。
“哇哇”本该无人居住的破殿之内传出几声婴儿啼哭,短短几声便停了。她推开沾满灰尘的门往里去,脚下遍布泥沙稻草,看来真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站住!”突的,一把匕首自身后送出,直抵静柔咽喉。听声音该是个年轻女子,她赶忙挺直了脊背,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命丧来人手中。
“姑娘,别激动。我是当今皇上的二公主童静柔,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想办法帮你。”童静柔觉得在这样的深宫之中,来人定然不是为财。怕是有什么隐情,不得已藏匿于此。
“童静柔!”来人惊呼一声,同时撤回抵在她颈间的匕首,只听身后噗通一声,待静柔回头,却见一年轻妇人跪倒在地,怀中还紧紧拥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娃。
童静柔赶忙过去扶她,可那妇人执意不肯起来。
“二公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娘俩。”那妇人说着,早已是泪如雨下。
“你说,只要我能力所及。”
妇人看看怀中婴儿,那孩子的襁褓十分干净,闭着眼正在专心吸吮着母亲的乳汁,恬静安详。
“二公主,我本乃殇阳宫宫女,自小与震澜王青梅竹马。他立为储君之后,我便调去他身边做贴身侍婢。这孩子便是他的骨肉,可怜他命丧叛军之手,为保他一丝血脉,我藏匿于这殇阳宫内,想出宫,却不得其法,今日遇见二公主,实乃上天怜我。我知您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求求您大恩大德,救救这孩子!”女人说着,已泣不成声。
童静柔恍若五雷轰顶,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与震澜王是两情相悦情比金坚,谁道他竟心有所属。那么,自己于他究竟是什么,巩固权位的一种手段吗?
一时间童静柔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呛啷啷后退几步,撞上殿内的柱子,顺势颓坐地上,只觉心口之内一口热气不断上扬,吐纳不出,而泪早已无知觉。
那妇人见状,奔至她身边不住摇晃“二公主,你怎么了。”
“这边,给我搜仔细点。不能放过一个前朝余孽!”忽的,侍卫的声音传进殿内。妇人见状又看了仍在发怔的童静柔两眼,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急急的跑掉了。只剩她,颓坐在这破殿之内,一口血气翻涌,竟然噗的一声喷洒出来。
殿外侍卫闻声赶来,一看是二公主慌忙四下去找人,而那妇人已然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