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蕾在街边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过年时候的城市，霓虹灯的光总算没那么亮了，夜空显得幽暗深邃，星星点点闪闪，偶尔能看到有孔明灯升了上去，渐渐地越飞越远，变成了天边的一颗星星。
她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随着那远去的孔明灯飞得远了。
一路跑回宿舍，把桌子上的石头装到盒子里，抱着盒子狂奔下楼，直跑到画馆门口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寒冬的夜里，她额上竟然渗出些汗水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姜蕾才慢慢地推开画馆的门，风铃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
画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欢迎光临。”从里间出来，却看到因为奔跑而使面色显得很红润的姜蕾，她似乎愣了愣，目光又落到姜蕾怀里的盒子上，目光流转，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又堆起惯常的笑意。
“我……”姜蕾低下头，手指在盒子上画了一圈，声音低低地说，“我来把这个还给你。”随即将盒子放到柜台上，眼睛里多了些莫名的情绪。
“可是……里面的灵魂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真是对不起。”
画娘打开盒子，看到光滑的石头上仍然有点点的泪痕，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指从上面滑过。姜蕾注意到画娘的手指纤细且嫩白，像是白玉雕成的，不似凡人一般。
“你大概并没有流眼泪吧。”
姜蕾抬起头：“我从小就不会流泪，医生说我天生的下泪点异常，所以从小就不会流泪。”
“原来是这样啊。”画娘笑了笑，并不将这个理由当回事，“这块石头可不是因为里边有那个灵魂而有价值的，我这家店叫做画馆，这石头自己没有价值，可是它上边的画有价值。”
“画？”姜蕾眨眨眼，心想这个老板娘不会真的是个骗子吧，这个石头明明就是个光秃秃的怪石头，里边的灵魂也是真的有，可是哪有什么画呢。
画娘笑道：“你不想看到当然就看不到，等你想看了，你就能看到了。这石头本来是春秋时莒国城墙的一块石砖，后来城墙塌了，再后来齐国筑长城，这石头就成了齐长城的一部分。经年累月，齐长城也有坏了的时候，我路过那里，就把它带了回来。”
姜蕾本来心里还有些戚戚然，这会儿听到这一番话，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这话太假了，从没听说过齐长城的砖是拆了人家的城墙得来的，而且经年累月，长城都坏了，这石头早就碎成石头渣子了，怎么还能这么平整光滑。
画娘知道她不信，也不勉强，只道：“等哪一天你肯流眼泪了，那些让你噩梦连连的往事就不会再记得了。”
姜蕾猛然抬头看她，画娘竟然知道那些事，可她从来也没跟别人说过。啊，是了，这块石头本来就是她的，石头里的灵魂当然也认识她，肯定早就告诉她了。偏自己还这么傻，以为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她望着画娘瞧了半天，猛然拉开门跑了出去。画娘对此一点也不惊讶，她本来就是故意那样说的。
敲了敲石头，没好气地说：“你还不赶紧出来。”
石头闷哼一声，一团雾气从里头升起来，逐渐聚集成一个男人。赫然就是答应了姜蕾帮她把记忆里的人找回来的石头。
画娘冷笑道：“真长出息了，学会让小姑娘伤心了。”
“我才没有让她伤心，不过是她自己蠢罢了。”石头辩解道。
“我可分不清是她蠢还是你蠢，她记得那些事记了那么久，就连轮回都不能让她忘了。可你在这块破东西里一睡睡了这么久，却还像个小男孩一样做事。你存心捉弄她惹她伤心自己就很高兴吗？”
“我……”在姜蕾面前装腔作势伶牙俐齿的石头这时候蔫蔫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骂道，这个女人果然是他的克星，偏他还打不过她，这种感觉真是讨厌。
画娘才懒得搭理他，回到里间去整理东西，桌子上放着展精致的玉屏风，小宁正在用细毛刷轻轻地刷去上面的灰尘。石头舔着脸跟了过来，讨好地说：“我知道你有办法，只要她肯买你的东西，你就能把她前世的记忆拿走了啊。“
小宁抬起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没见他正忙着么，怎么这么聒噪。
石头却眼睛一亮，转而去求小宁：“小先生，你画工了得，那幅画应该还有吧。”
见他去吵小宁，画娘只得一把把他拉开，骂道：“你这块石头怎么还是这么冥顽不灵，是不是几千年没睡醒，想清醒清醒呀？”
石头苦了脸，他可惹不起画娘，却又不能不惹，硬着头皮说道：“当年的事你也知道，那位先生把我关在石头里，告诉我只当有个女人要将我放出来后才能出来。那块石头一直在山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都等得睡着了，才有人把石头采出来切割好做了莒国的城墙，终于能听到人说话了，我也试着叫住路过的姑娘把我放出来，可是她们一听到我说话，就吓得跑了。直到后来，杞夫人出现，我才终于出来了。”石头悲悲戚戚地讲着，软磨硬泡行不通，那就只好用攻心计了。
往事如烟，其实哪有他说得这般简单。他在荒凉的山中呆了不知许多年，浑浑噩噩度日，每天都看着一样的景致，几乎就快放弃能出来的愿望了，可心中又偏生安静不下来。他从有意识开始就是跳脱的意识，哪受得了这种日子。
一日又一日，一年更一年，山上的雪落了又化了，旁边的野花开了又谢了。终于有人到荒山上来采石头，他被拖了出去，可周边全是男人。后来被切成石砖，他只祈祷着千万别把自己用在茅厕的墙壁上，如果是公主的宫殿倒十分美型。
后来，他成了城砖。却又是十分荒僻角落的城砖，只能偶尔有幽会的姑娘才能搭上一两句话。谁知道莒国的姑娘远不如从前见过的姑娘那般胆大，只听到他说上一个字，就已经尖叫起来，后来整个城池的人都知道那地方闹鬼，便是再有人幽会也不敢去了。
经年的失落和绝望，石头几乎以为自己要跟这块石头天荒地老了。人类讲了那么多美妙的故事，谁想他遇见的不是一个美姑娘，却是个石头。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放了他出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石头幽幽地说：“我这么硬的石头，她不过流了几滴眼泪，又怎么能在上头留下痕迹呢，风一吹日一晒就没了。我只是觉得，她帮了我，我必然也要帮她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