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姻含笑起身，一派惋惜道：“虽说妹妹赠予本宫的饰物，本宫已不能随身戴着，可想来如妹妹这般手巧之人，本该是略懂音律吧？”
苏锦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言语中暗含的讽刺，却只能装作无事道：“既是皇后娘娘相邀，那妹妹也有一个主意，只是不是可否妥帖。”
李姻淡淡询问：“妹妹不妨直说。”
苏锦心想，你能难为于我，那我又何必同你客气？故而款款离席，启唇笑道：“罢了，臣妾方才是起了为皇后娘娘奏乐的情致，只是现今想来，却大概只是臣妾多想了，毕竟臣妾所知晓音律，大概也是颇为浅短，况且皇后娘娘身份高贵，若真要皇后娘娘伴舞，似乎也有些不妥之处……”
这话虽说着不妥，却也是在变相地逼着对方点头了。
果然，李姻思索片刻，却把头转向了君洛：“臣妾并无他意，只是不知陛下如何以为？”
君洛似无意间把目光移向苏锦，复又移开，隔了片刻，竟然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姻儿做决定便好。”
“如此便要皇后娘娘多担待了，臣妾实在不甚懂音律，若有不足，还请娘娘多多包涵，”苏锦一面说着客套话，一面想着自己该用什么演奏合适，“不知可有哪位姐妹带着琵琶过来吗？臣妾斗胆借来一用。”
不曾想苏锦竟是提出这等请求，众人皆是诧异，却是无人愿伸出援手。
苏锦这才不得不再度感慨锦妃人缘之差，正欲叹息，却听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锦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便把这琵琶拿去用吧。”
话音才落，便有人呈上来一把用布袋抱着的琵琶，苏锦双手接了，眼睛去是循着那声音去了，苏锦是真没想到，文蕙会在这个时候搭理自己，不过虽然对方是把琵琶借给了自己，可苏锦却发现对方此刻却像是赌气一般，正低着头喝茶呢。
“本宫素闻锦妃妹妹琵琶技艺了得，只可惜把那琵琶赠予了蕙妃娘娘，后来便不知为何再也不远碰琵琶了，”李姻上前几步，把那布袋拉开，对着里面黑色木质的琵琶感叹起来，“本以为妹妹不会再碰此物，却原来早已放开了。”
苏锦听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之所以选择琵琶，一来是因为在现代时，自己就只碰过这一种乐器，虽说只是浅尝辄止；二来嘛，是因为苏锦所选的曲子，多少有些沧桑，苏锦便觉得若是用琵琶演绎，才显得妥贴些。
“两位娘娘，也快些开始吧，要不咱们可都要跟着听故事了！”苏锦还没来得及发问，那边木君倾已经笑着催促起来。
苏锦只得去抱琵琶，接着又跟着李姻向着君洛等人行了礼，这才准备开始了。
“皇后娘娘，臣妾要弹奏的曲子，可能有些——特殊，娘娘只需随着曲调起舞便是。”苏锦有些无奈地发现竟然没人帮自己搬凳子，便只好大大方方地席地而坐了。
李姻点头表示理解，也摆好了姿势。
其实苏锦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借用旁人的歌曲来表达一下情绪罢了，而那李姻要如何做舞，便不是苏锦所关心的了，苏锦已是许久不曾碰过琵琶，加之先前技术已是烂得可以，此时抱着琵琶拨了半天方才找到调子，估计那李姻单单立在那里便也要累了，苏锦似乎也感觉到自周围投过来的各异目光，只得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开始了。”
苏锦选的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听着名字实在不带有什么古韵，歌词也就不提了，只是毕竟是如此直白的，想必谁听了都能明白吧？等到歌词真的从自己口中流泻出来，苏锦反倒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了，单单感受着身后弥漫过来的阴寒目光，就已经让苏锦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而拿到目光是自哪里投来的，苏锦不用猜便也知晓了，于是苏锦便突然恶作剧般想着，如果是要送一首歌给那个人，那么自己会选什么呢？究竟是《香水有毒》更直接，还是《爱江山更爱美人》更轰烈？不必知晓答案的问题罢了，所以也只是在苏锦脑海中一闪而过，等到曲终人散，苏锦才不得不再度用尴尬面对诸位。
“妹妹的曲子当真是独特。”先开口的，是长袖翻飞后复又变得温和的李姻。
苏锦笑着打哈哈，虽方才一眼也没看向对方的舞姿，却也不得不恭维两句：“皇后娘娘的舞艺才是曼妙多姿。”
“哪里，是妹妹谬赞——啊——”李姻的话还未说完，竟突然被一声尖叫所取代。
苏锦一愣，接着入耳的便是“抓刺客，保护陛下”的声音，以及突然降临的武器相碰撞的声音，苏锦从未觉得自己会遇到这种倒霉程度仅次于穿越的狗血戏码，但是鉴于自身的安全考虑，在呆愣一瞬之后，苏锦立马趴下去，开始往边上小幅度挪动，只是不知那李姻是故意还是无意，竟然尖叫着扑了过来，一面拉着苏锦的衣摆，一面语无伦次地叫嚷：“妹妹，我好怕，你别——你陪着我——”
苏锦几乎无语，你这样不是明白着要把歹人招惹过来吗？不过又念及这人可能是真的被吓着了，苏锦只得一点一点掰开对方的手，然后默不作声地拉着那人准备继续往边上爬，身后的打斗似乎愈来愈激烈了，不过那些并不是苏锦要管的事，所以苏锦也并不打算学着某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在这个时候突然调转方向，再替某人挨上一剑。
只是苏锦虽然不曾这样想过，可是某些人却似乎很有这种潜质，所以当苏锦突然被人大力反方向甩开的时候，几乎是有些抑郁地想着，就算你有这种潜质，也不必拿我做实验吧？不过终归是被那绝不该是寻常女子所有的大力气甩向了打斗中的一侧，苏锦悲哀地以为自己就要再度穿越了，只是还好，自己只是莫名其妙地撞上了一个人，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反弹到不远处的地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念头立马充斥在苏锦的脑海中，苏锦也重新开始自己的爬行运动，然而就在苏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安全了的时候，背上突然一重，几乎让苏锦直接趴在了地上。
苏锦不敢回头去看，却也没等到预想着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疼痛，隔了片刻，才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的一声压抑着疼痛的轻笑，苏锦顿时全身绷紧，挣扎着把背上那人掀在地上：“文蕙，怎么是你？”
苏锦虽然看不到文蕙身上的伤，却能看到那人唇畔不断溢出的鲜红，不禁慌了神。
“小——小姐，你是不是——已经不怪文蕙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人伤到了脑袋，文蕙的话竟变得让人如此费解。
苏锦皱眉，却不得不为了安慰对方而点了点头，心想此刻大概定然不会有人来帮自己，也只得自己动手了：“我不怪你了，你撑着点，我把你拖过去，待会再找太医。”
便是在这一瞬，苏锦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不过苏锦并没有心情去学习电视剧里那般，在见到人快死了的时候，还有心情哭天喊地，却就是不找大夫，苏锦开始费力地拖起文蕙，一点一点接着往边上挪动。
“小姐，你别拖了，我——我好晕。”文蕙眨了眨眼睛，竟然还有心情发笑。
苏锦抿着唇，不再作答，只一味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文蕙的目光似乎已经开始涣散，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减：“小姐，你还记得吗？那时候，陛下送了你那把琵琶，你却根本不会弹，还央着我教你呢，只是——咳咳——只是后来，你就再也不弹琵琶了，不过今晚小姐弹得真好听，真是——好听——”
苏锦有些想哭，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因为怕自己眼睛一红，手上也就没有力气了。
“小姐，你那时候把琵琶送给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想着要我去帮你争宠了？可是我一直以为小姐——不是这样的，要是小姐直接和我说，我——我也会做的，所以方才小姐愿意接我——不，是小姐送给我的琵琶，我真的——好开心——”文蕙的声音愈来愈低，语速却反而愈来愈快。
苏锦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自己已经离开了危险范围，便忙直起身去找太医，只是那手背划过面颊的动作，却似乎已经泄露了什么。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呢？”张顺不知从哪里奔来，突然出现，拦住了苏锦的去路。
“你知道太医在哪里吗？这席上应该就有吧？”苏锦像看到救星一般拖住对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张顺有些诧异地看着苏锦微红的眼角，这才想起太后娘娘的吩咐：“娘娘，您快随奴才过来，太后娘娘说这儿太乱了，正让您过去呢，省得刀剑无眼，伤着了娘娘。”
苏锦只顾摇头：“我要找太医，蕙妃娘娘受伤了，她还在那边等着呢，你帮我去找太医好不好？”
张顺有些心疼地看着苏锦着急的模样，却又不放心对方的安危，只得道：“那娘娘您先去找太后娘娘，奴才去找太医来，可成？”
苏锦不做多想，只丢下一句“你快去找太医”，便又往来时路去了，等回到了文蕙身边，苏锦便又觉得眼睛发酸了，文蕙似乎已经是睡着了，苏锦只好一遍遍地拍打着文蕙的脸：“别睡了，别再睡了，快醒醒！”
打了好一会儿，就在苏锦快要失声哭出来的时候，文蕙突然动了动睫毛，慢吞吞地半睁开眼睛，甜甜笑道：“小姐——”
“是我，我在这里呢，你别睡了。”苏锦分明看到文蕙的脸被自己打得通红，却仍是不敢停手，仍是一下下地拍上去，生怕文蕙会再睡着了一般。
“小姐，其实文蕙一直都觉得——小姐最好了，最好——大小姐她——”文蕙仍是笑吟吟地说着，丝毫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嚣张。
苏锦听得哽咽，眼前也跟着模糊了，苏锦似乎根本听不懂文蕙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眼泪却不听话，只一个劲儿地往外跑。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呢？”背后传来关切的声音，是叶湘。
苏锦并不回头，仍在拍打着文蕙的脸，因为看不清，所以苏锦也并未看到文蕙缓缓闭上的双眸。
“姐姐，你快起来，陛下要你过去呢！”叶湘上前一步，拉起苏锦来，“姐姐你怎么哭了？”
苏锦摇头，还想再蹲下去。
“姐姐回来的时候，若是有机会，再来看蕙妃娘娘吧？刚才陛下找您呢，若不过去，才是不妥。”不管对方微弱的抗拒，叶湘只拉着苏锦往前走。
苏锦哭得没力气，更没心思顾及更多，便只由着对方拉扯，心里虽然还想去看看文蕙，却竟也拗不过对方的力气，想开口请求，却都化为难以理解的哽咽。
“姐姐，你可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会对你百般照料吗？”叶湘似轻叹一口气，也不管对方有无回应，只自顾自地接着道，“昨日皇后娘娘把臣妾叫了去，便也说了些事，虽不知可信与否，我却也都听着了，现今既是和姐姐走在一处，便也和姐姐说说吧，哎，我可真是没想到呀，原来太后娘娘与曾经的左丞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干系呢，呵，左丞相呀，那不正是姐姐的父亲吗？”
苏锦愣住，隔着仍有些朦胧的目光去看这个陌生的女子。
叶湘突然勾起浅笑，向前凑到苏锦的耳边：“你难道忘了吗，我曾说过我在这宫中有恨着的人，你大概以为我说的是妍贵人或是皇后吧？只可惜，我最恨的人却是太后，你若是死了，想必太后定然也会难过的吧？”
苏锦几乎睁大了眼睛，眼里、心里都写着不敢置信，只是还没等苏锦把这份难以置信表达出来，自己便已经被叶湘大力推开了，那张带笑的脸庞，那双含恨的眸子，便是苏锦对这人最后的印象。
苏锦跌倒在地上，接着又被人用力拖起来，再接着——自己的脖子便被一把寒剑抵上了。
“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这女人！”陌生女子冰冷的声音自苏锦身后传来，却已经不能让苏锦自震惊后的麻木中醒来。
苏锦似乎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周遭的一切，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当自己被人抗在肩上凌风而去的时候，苏锦才茫然地抬起头，在波动中看着离自己愈来愈遥远的灯火阑珊，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似哭似笑的弧度，自己终于离开这里了吗？
带着一个未结束的过去，迎接一个未知数的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