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湘同行御花园中,苏锦这才觉出这后/宫的好处来,中秋刚过,这园子中竟已摆满了各式各样、争相绽放的菊花,倒不失为一处美景,只是纵是再美的景致,在此处怕也是鲜少有人懂得欣赏,例如,苏锦身边这一位。
“湘妹妹,可喜欢这菊花?”苏锦等得不耐,只得先开了口。
“深宫中的花,总是极美的,却是无人欣赏罢了。”叶湘对着满园繁华叹了口气,多了些苦闷之意。
苏锦不禁抚额,怎么这宫中人人说话都是一语双关、话中有话?自己若是掰几句古诗,倒还容易,可若是要学着旁人这般说话,那还不得直接累死了?
“湘妹妹与本宫一道闲逛,大概不只是为了和本宫说闲话吧?”所以苏锦并未回应,而是直接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锦妃娘娘与以往,当真是不同了。”停下脚步,叶湘认真地看了看苏锦,而后便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人总是会变的,况且本宫已不是曾经的锦妃了。”无所谓地笑了笑,苏锦似乎能猜到叶湘接下来要说的话。
“姐姐以往从不与人相交,更勿提出手救一个宫婢了。”叶湘的眸中多了些探寻和不解。
“你怎知本宫是在救人,而非害人?”苏锦静静地回视,不慌不乱。
“若是从前的锦妃被人得罪了,那人纵是陛下面前得宠的嫔妃,定然也要被锦妃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诓个几巴掌,所以若真是害人,锦妃又怎会如此煞费苦心地去教训一个小小婢女?”叶湘别开目光,伸手去摘就近的一朵金丝菊。
“那湘妹妹觉得,现在的锦妃又是怎样?”虽然有了准备,可苏锦还是觉得些微诧异,这个人,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话来?还是她笃定了此时的锦妃早已不是当初那人?可对于一向不爱争宠的叶湘来说,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吗?
“姐姐难道不知道吗?在这后/宫想活下来,要么便是与人争得你死我活,要么——便是让自己置身之外。”叶湘含笑斜睨过来,竟有着些娇媚之意,而这神色似乎只是为了让苏锦知道一件事,叶湘不是不会争,而是不想争。
“湘妹妹现在突然转了性子,想要进局来了吗?”苏锦挑眉,含笑看着那朵金丝菊上细长的花瓣被一片片扯下来。
“因为臣妾最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人这一生,若是什么都不做,未免太过无聊了。”叶湘收起面上的娇媚,做回一副淡然模样。
“可若进了这局,再想脱身,便是难了,也许到那时,妹妹会突然觉得,人这一生纵是有些无聊,也还是好的。”苏锦自己并不能体会这种感受,但是看得多了,却似乎也想的多了,哪个人在犯了错、得了惩罚之后,想的大概都是悔不当初。
“那姐姐可曾想过,若是人生得本就无聊,却还被旁人惦记着,又会怎样?”叶湘垂下眸子,看不清神色,只是那脚下碾着花瓣的动作竟是让人看出了些许恨意。
“有人打妹妹的主意?”苏锦个人是这样理解叶湘的话的,所以也就跟着问出了口。
“许是觉得旁人都是带刺的玫瑰,单单臣妾是这触手可摘的秋菊罢。”再次伸手抚了抚菊花,叶湘的情绪反倒平静了。
“你要与本宫联手?”苏锦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选了自己这个角色。
“只是想为娘娘出一份力罢了。”直直看向苏锦,叶湘倒也不避讳。
“为什么?若本宫还是当初的锦妃,定然是不成气候的;可纵然本宫略有些不同了,妹妹又怎么敢肯定本宫便能帮你?”这个问题总是要问明白的。
“这本就是一场赌博,小草也要生在墙角才能避开风雨,只是这墙若是倒了,那自然会把小草给砸死的。”叶湘的这番解释倒是合理,可苏锦却仍担心。
“本宫只怕这棵小草会爬到了墙头上,最后成了一棵随风倒的墙头草。”在这后/宫,相信别人也是一场赌博。
“姐姐说的是,臣妾会让姐姐知道臣妾是长在哪堵墙下的,今日天气虽好,却有些风,姐姐还是早些回去罢。”叶湘福了福身子,态度倒是泰然自若。
“妹妹也早些回去罢,和妹妹说了这些话,本宫倒是有了些情志,想在这御花园多走走。”苏锦摆了摆手,算是在赶叶湘走了。
“那臣妾便先行退下了。”叶湘也不磨蹭,直接带着婢女离开了,留下苏锦一人无语望天,这可怎么办,竟是把回去的路给忘记了,甚至自己现在连怎么走出这御花园都不知道,哎,真是命苦哪。
因为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对的,所以苏锦索性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便顺着花圃走了过去,其实现在的苏锦大概不只是对这条路觉得迷茫,甚至连自己的未来苏锦都看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只是这样做,究竟是在为自己离开这里打下基础,还是在作茧自缚?苏锦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这样的生活,勾心斗角,你争我抢,可是苏锦又不得不想办法保护自己,所以才要拉拢可以拉拢的下人、犒劳可以犒劳的主子,是了,自己不过是想为自己离开这里铺路罢了,只是这样。
“呦,锦妃娘娘的身子是大好了吗?怎么有闲心在此处闲逛?”熟悉的声音传来,让苏锦自思绪中回过神来。
“原是木公子。”淡淡回应,苏锦对这个看起来就很不正经的人可没什么兴趣。
“哈哈,锦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本以为昨夜锦妃娘娘之所以没认出在下,是因为看不真切,可今儿日头也是不错,娘娘怎的竟然还没记起在下来?”木君倾笑着打趣,又走近了两步。
苏锦皱眉,难道以前的锦妃认识这个人不成?也怪自己疏忽了,竟然忘了向淑瑶打探清楚锦妃以前的交友状况,可是锦妃明明是后/宫女子,怎么会和这人相熟呢?等等,苏锦现在好像还不知这人究竟是谁呢。
“木公子也是当朝为官吧?”苏锦不卑不亢地淡淡开口,却是并不敢对上男子投过来的玩味目光。
“区区在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只是担个虚名罢了,让锦妃娘娘见笑了。”木君倾促狭轻笑,这锦妃当真是变得有趣极了。
“你是王爷?”诧异地反问,苏锦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失态了,忙福身道,“臣妾见过王爷,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锦妃娘娘多礼了,只是锦妃娘娘这是要往何处去呢?”木君倾再次往前迈了两步,竟弯腰亲手把苏锦扶了起来。
“臣妾是要回自己宫中。”苏锦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个不留神就实话实说了,只是这大实话却是让木君倾再度朗笑出声,弄得苏锦有些莫名其妙,“王爷何故发笑?”
“锦妃娘娘的锦陌阁分明是在东边,娘娘却为何在往西行?”木君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竟煞是好看。
“这——臣妾只是闲逛罢了。”苏锦羞窘,真是的,自己在这姓木的面前怎么老是出状况?姓木的?等等,当今皇帝分明是君姓,可是这位自称是王爷的人怎么会姓木呢?
“锦妃娘娘又在想些什么?竟是如此入神?”木君倾突然往前靠了靠,险些碰到了苏锦的鼻尖。
“没——没什么。”苏锦连忙后退几步,脸上却是先红了。
“哈哈,依在下看,锦妃娘娘怕是忘了回宫的路吧?不如让在下效劳,给娘娘引跳路如何?”木君倾也不计较,反倒热心地帮起忙来。
苏锦虽有些不愿,却又是真的摸不着回去的路了,便只好先答应了:“那便有劳王爷了。”
“锦妃何必如此客气,昨夜娘娘您倒在在下怀中之时,可是无半分忸怩之态呀!”一面一路,木君倾一面打起趣来。
“王爷见笑了。”苏锦忍住翻白眼和骂人的冲动,努力作温婉状。
“让在下猜猜娘娘在想些什么,”木君倾夸张地点着下巴,星眸不时地投向苏锦,“娘娘大概是在想,区区在下一来不够风雅,二来不够高贵,三来——连姓氏都是不对,又怎么会是个王爷吧?”
苏锦被这句话噎着了,却不敢表露态度:“臣妾不敢。”
“可在下与陛下确是无任何血缘,在下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游侠罢了,”木君倾眯起眼睛解释着,在看到苏锦投过来的诧异目光后,突然就笑了,“我若说是我帮陛下打下了这江山,娘娘您信是不信?”
苏锦一愣,这句话似乎也逾越太多了吧?这人难道不怕被陛下知道了,就算不会诛九族,那也定然会引起戒备之心的吧?
“江山社稷,臣妾不敢妄论。”苏锦忙收起自己的好奇,努力往脚下看。
“哈哈,娘娘的反应当真是有趣,”木君倾似乎很喜欢笑,特别是这样朗声地笑,不过这笑一过,木君倾也跟着停下了,抬手指了指前方道,“在下还有事,便不能送娘娘过去了,只是此处距锦陌阁已是不远,想要迷路也是难了。”
“谢王爷引路之恩,臣妾恭送王爷。”苏锦福了福身,直到感觉到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远了,这才抬起头来。
木君倾,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