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爷不日便着了人在安敬寺角将娘的坟筑好。只是娘的牌位要进柳氏宗祠有些难处，折腾了好一翻时日。和三夫人好一顿争执，差点撕破脸来。必竟月眉和清婉不是三夫人的女儿，却要了三夫人的名份，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唯独这一次，二姨娘是帮了我的。
为了折腾这些个，柳府的年货，过年的准备也都不算齐。整个年过得甚是清简，爹爹应付的手忙脚乱。除了大年三十，下人们好些也都去忙着帮我准备嫁妆了。既然进的是城南府，柳府也不能怠慢了。两家连亲，都算在斶然县小有名声，不能丢了脸面，服饰妆扮都是量着我的身段新做的。说是腊月里十六城南府就来柳家下了大聘，柳家老爷也回了礼，原本打算在年前就给办了的喜事，经这些个一耽搁，也就给拖到了年后。
未过初八，爹爹就着了人来告知我，两日后成亲。虽然早已知晓，但是乍一听还是有些害怕。
其实有时候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死，又快要临近死之前的那种等待的担惊受怕。假如你一定会死，可能你也就又坦然处之了。可是偏偏又让你有一线希望，也许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那种胜算很小的生的希望让你想要紧紧抓住，害怕失去。
而我，现在显然是害怕的。
老天爷也算是厚待我，没有给过多的时间让我纠结于我的未来会怎样。不过一日功夫，火红似血的嫁衣就被工整的放到了我的床上。
从来都没有觉得红色是这么讨厌的颜色。错，不能用讨厌来形容，那种厌恶是从心底泛出来的入骨髓憎恶。但它偏偏就那么鲜艳，那么张扬的存在着，似乎肆无忌惮地像我炫耀着。
我平静的将之前买的一套浅灰的右开襟服贴着亵衣穿好，里面还加了自己做的棉心小背夹。以方便逃走的时候，可以直接脱掉外面的大红喜服。红色太过于显眼，而灰色的衣服是照着各家店小二的服饰样子去挑的。混迹人群中，应该会让人不太容易分辨。
将偷偷磨好的匕首贴身藏着，制造混乱用的火折子也是一再检查，心下扔旧有些忐忑不安。
就这样合衣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怔。明知道为了明天能够有足够体力去应付，就应该要早早的睡下，必竟按着规矩卯时不到就要起了梳妆的。可是任凭如何努力放松希望能够早早睡去，仍然清醒无比，从前过往，来到这里的一幕幕都像破碎的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过了不知道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刚到卯时，金娘就陪着一个梳妆的麽麽来我房间。我原本就合着衣躺下的，早起也利索。不下一刻功夫，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梳妆台前。
麽麽先将石黛放在石砚上磨碾，使之成为粉末，然后加水调和。之后在我的眉上一遍又一遍的细细描绘添色。其实如烟本身的眉毛形状就很好，根根分明呈柳叶状，麽麽便顺着描了个涵烟眉，衬着一双细腻的狐狸眼更显妩媚。
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连隋唐的螺子黛都还没用上，用的还是最早期的石黛。
描完眉便是燕支了，也就是我们后来所知道的胭脂。只见麽麽打开一个古朴的木质盒子，盒子一打开就散出淡淡的香来。原说脂粉香脂粉香，我还以为说的是粉香，哪知道原来是胭脂香。香气清新淡雅，颜色也薄。用簪子轻轻挑了一点儿在上头，晕到手心，再沾丁点儿清水化开来，直接就拍在了脸颊。顿时，两颊生晕，仿佛雪地里开出的两簇腊梅。哪怕就这么坐着，仍觉似娇羞无限。这些明明是其他女子期盼一生的美丽，如含苞的花骨朵儿蓄积了一生的力量去绽放自己的美丽的幸福时刻，现在对我而言却是极尽讽刺。
每个女人一生最最美丽的梦想，不过是能着一身华丽凤冠霞披，执着那个心头爱慕的男子与子偕老。而我的第一场婚礼，第一件霞披却是一场交易。亦，将会是一场被人谈笑风声的闹剧。心下，多少生出些怨怼来。
思绪游离间。转眼，麽麽已经用唇脂帮我细细描好了唇。
再看铜镜中，女子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腮凝新荔，淡淡的一个‘桃花妆’竟是让我自己都看得痴了。虽然不喜厚脂粉，只求麽麽略施粉黛，也描出个嫡仙般的美人儿来。
原以为柳如烟长得是柳家最最平凡的脸蛋儿，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我妄自菲薄了。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漂亮，我亦然。见着自己脱胎换骨的妆容，连日来的哀怨也被冲淡了些，心情多少有些开朗了。
接着麽麽帮我梳头，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好了！别念了！”金娘听得麽麽叨念，大概也悲从心来，忍不住呵叱道。
“烟儿，你......”金娘拉了我的手，又看了眼正在给我梳着发髻的麽麽，欲言又止。
“金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以后我在您身边，不能陪伴您了。说来，您就如烟儿的生母一般。女儿临走也没有什么好回报您的，您之前贴身的小袄里破了条口儿，我之前帮你缝过了。不过烟儿手艺不大好，针脚也不纯熟，您赶明儿得空再给拆了重新缝过罢。”金娘的一手针线活儿做的最是好，衣裳大多也都是她亲手做的。从来没有我帮她缝衣裳的道理，想是这样明示暗示，她应该也能懂得里面的乾坤了。
金娘张了张口，始终再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哽咽着含了泪只是拉了我的手摇头不语。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再回头看麽麽已经帮我梳好了个同心髻，贴了鱼腮骨制的花子。
梳妆完，麽麽连连道着好看。金娘也是一会儿忧着我以后的路难走，一会儿又欢喜的说我点了妆好看。
按着这里的习俗，出嫁前是要先去爹娘跟前听训的。因为娘不在了，所以就要去柳老爷和大夫人跟着听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