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逐渐恢复,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渐渐苏醒,原先已麻木到混然不觉的感触如泉水般涌了出来,身体的每一处都巨痛无比,像有着一盆烈火在身体底下炙烤,喉头也似有烈火焚烧,由舌尖至咽喉都干烈难耐,嘴唇干燥得无法闭合。
我很想睁开眼看看,却觉得眼皮有千斤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水……水……我只知道现在我需要水。我想抬起手来,费劲力气最后却只能令手指尖轻微的弹动了一下。
“水……水……”我费力的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吐出来的声音却细若游丝。
就在我浑浑噩噩又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有人用小瓷勺将一股清凉的甘泉送入了我的口中,瓷勺的冰凉贴着我的唇让我感觉犹如在唇上放了块冰,化在口里成了潺潺清泉,润了我整个干枯的唇,顺着由喉头直下,滑入脏腑,顿时觉得喉咙里的火消了大半,没有刚才那样难受了。
稍稍缓解了不适,我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地小雨,阴濛濛地笼着这硕大的宫城,让人看不真切。
雾眼朦胧的天地,就像这阴郁的人生。压抑得让人想逃,可是无论到哪儿,也都是满眼雾瘴,迷了双眼。
房檐有雨落在青石板的地上滴哒作响,滴哒…滴哒…一声一声落在心尖儿上,又是一阵闷闷地疼,这样的疼总是让人心情烦躁不安。
桌上正趴着一个宫女,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应该是睡着了。一身灰麻布的宫衣穿在她的身上很是宽大,将她原就娇小的身躯凸显得的越发瘦小了。
我强撑着起来,想要落床。弄出的声响将她惊动了。
“姑娘,您醒过来了啊?!您这会儿身子还伤着,可是不能随意下床,还得好生养上几日。”小宫女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落入我眼里的女子并不算漂亮,容貌极是普通。垂髻松松挽就,有些小女儿家的清丽。肤色倒是尚可,只是额头上好像有一小点黑色的东西更将她原本就不算不上美的容颜折损大半。待她走得近了,看得更仔细着些,五官倒也生得精致小巧,只是两眉间有小块黑色的印记,看着也不像是天生的。
“你是——”我疑惑问道。
照理说,我也不过是被打发来这敬役房的服役宫女,惹出了这么个篓子,按道理说,掌事的麽麽就算留了善心不将我打发了出去自生自灭,而是令人将我抬了回来,就已经是大慈心了。更没有说还会安排个宫人在跟前儿贴心照看的理儿。
“我叫落影。是苏麽麽安排着来侍候姑娘养身子的。姑娘这段儿日子,有什么事儿就都交与我去做就成。你就只管安安心心的好生歇着,将自己身子快些给养好。”
落影说着,将一个软枕帮我垫在了身后,令我能靠得更舒适些。
苏麽麽怎么会安排个如此伶俐的人来侍候我呢?!
“哦?!你是苏麽麽安排来伺候我的?!”我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便又再问了一次,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是的。姑娘若是不信,回头我就去请了苏麽麽来问。”她倒是也不闪烁,一双明眸直直的望进了我的眼里,落落大方的说。
我知再问,也是无济于事。既然她都肯说请了苏麽麽来与我对质,那么自然就已经和苏麽麽通好了口风。
她虽然说的确之凿凿,却没能解了我半分疑惑,反而令我的疑惑更深了。
苏麽麽和我无亲无故,虽然之前有给了些首饰,但必竟就算是我不给她,她也会收了去侵占了,她自然也就不会额外开恩。再者这位名唤落影的宫女,虽然穿着的是杂役房的宫女们所分派的麻布衣服,可言行举止都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细心调教的宫女,压根儿不像是这杂役房的人。可她却换上了杂役房宫女的服饰,甘心守在我的床前不眠不休的照看。苏麽麽又是如何能安排一个杂役房以外的人来我跟前儿伺候呢,还能让她如此尽心。
她回头端了桌上的粥,转而向我说道:“姑娘,这粥已经有些凉了,我这就去给您重新热热。”
“没事儿,就点儿热气儿就成,我是饿过了头了。若是太烫,反倒怕伤了脾胃。”我醒过来就已经觉得腹内空空,真的是饿慌了。
她仔细将粥递到我手上。
粥还有着温温的热度!这样的阴雨天气,寒气也要重些,热食受了风就凉得快。她也不知道我何时会醒来,竟然能将粥一直热着备在床前,真可谓是用心之极。
备得是青菜粥。里面将青菜叶子切碎之后,待粥煮好之时再下了锅一起熬在一起。虽说看着简单,这要将这青菜过了水,切碎却又不能让青菜的叶子烂掉,已是不容易。煮粥的时候更要掌控好火候,火候过大,青菜便会发黄变老,少了新鲜,火候过小,怕是也不能将这粥和菜叶熬得胶和起来。虽然我平日里不做菜,大的道理也不太懂,但最起码这菜叶切得大小均匀也还是能看得出来。
加之又要长时间将这粥保持一定的温度,就更加难了。
这样巧手的宫女,十有八九都不是杂役房里头的人。就算在我晕倒的期间刚被打发了过来的,苏麽麽定然是要自己先用了,哪里又会舍得给我用。
所以现在我更加的相信她不是苏麽麽安排来的了,不过是有人借了苏麽麽的手而已。
可不管怎样,有落影照看的日子我确实要舒服许多。
许多之前从未有过次的杂役房的宫女们也时常寻了时间说是来探望我,但都被落影给打发了回去,一个也没放进来。
本来我就和她们生疏,加上之前和皎娘较劲儿,她们个个也都是在边上数落着风凉话,让人寒心。那些话,我现在都还能记得一字不差。自然也不想要与她们虚与委蛇,看她们时时变幻的嘴脸。
苏麽麽中间来看过两回,对我也是亲热得不像话。不过她虽然嘴上承了情,承认了落影是她安排过来的,可是我看得出来,苏麽麽对着落影的时候,反而有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恭敬。
直过了五六日,我才能勉强下床随意走动走动。
趁着阳光好的时候,我就准备自己出去走走。这几日都窝在房里,人都快闷的傻了。
待我一出门来,原本各自干着活儿的宫人都围了过来问好。
“如烟,你身子骨要紧么?怎么就出来了呢,这外面风大,还是先回屋里吧。”
“如烟,你还是回去好生歇歇罢,这别落出什么病根儿来。”
“如烟……”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虚伪的关心,我知道她们都是强打着笑脸在跟我讨饶,这当中,必然有什么玄机。
我原本恼恨她们,也就没有给出个好脸色。原打算不理会这些人,后来想想,她们也不过是在这儿苦怕了,见风倒而已,去和这些个半字不识的粗妇计较,也显得自己傻气。
所以也就随意回了句:“众位劳心,我已好些了。在房里关的久了,想要在外头来透透气,众位也就各自忙自己的去罢。”
本也只是句表面的客气话,众人也就都准备散了。
这时候反倒是有一个人从人群外挤了进来,立到我跟前。
我一看,这不是之前的双胞胎中的一个么?只是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我还当真分不出来谁是谁,只是依稀还记得她们当中有一个叫如意的。
女子灰麻布的宫裙上污渍斑斑,双手已冻出红疮。原本就不算白皙的皮肤因为没有护理好而生得更加的粗糙,眉目间隐隐还带了些闪躲。
“如烟姑娘,你真的不要紧了么?”
我并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关心,反而觉得她说话的口气里带着点着急,像是有什么事着急着和我说一样。
“你是?”我刻意询问,心里却已经有了揣度。
之前我和如意同在凌仙师傅麾下习舞,虽然当中并无私下接触,但她的声音还是熟悉一二。所以我心下揣测,这个应该就是吉祥了。
但是我之前见过她们俩姐妹的事儿,她俩却并不知情。我若直说我知道她们,免不了会被疑心偷听。所以,当下我便装作不曾见过。
“我名叫吉祥,原本在颜昭仪身边当差,因犯过失,就被打发到这儿来了。”吉祥的声音其实很甜美,言语如珠落玉盘,清脆有声。
敬役房是什么地方?!如若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失,哪里会被打发到了这儿来?!
当然,像我这种莫名其妙就被圣上一句话给打发了的,还是万里挑一!
这样的话,自然骗不了我。不过我和她并无甚关联,也就无心计较她是不是骗我了。
“你找我有事么?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我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善,说的话中带着股怨气,这股子怨气自我被打发到敬役房之后就有增无减,日渐加重。
虽知自己无端火气会令她难堪,可当自己都已经落到如斯田地,又还能顾得了谁心里难受不难受。
我面色虽缓了缓,但也没再理她,径自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