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宣殿。
宫女领了我们入内。只见四周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径蜿蜒。道路两旁的梨花缀满枝头,已开了大半。大片大片的洁白如覆轻雪,远远便能闻到阵阵芳香,扑鼻而来。行至一路还能隐约听到泉水潺潺直下之声,似乎这小小璟宣殿内还有溪流而过,只是不知在何处了。
直至前殿,宫女们引着看坐、上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个个都是乖巧玲珑贴心仔细。想来这舒妃也是会调教人,将自己宫里头的宫女调教得个个都是如此伶俐。
候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才见舒妃从同内堂出来,莲步轻盈,婉约悠然。
入眼,是一个极其温婉娴静的女子,一身月牙色的蜀锦罗缎,上面绣着的是朵朵盛开的梨花,像是漫在了这清香悠然的梨花林中。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也是雕成梨花的模样。想来,这舒妃必是爱极了这梨花的洁白纷芳。就连人也如朵朵梨花般清雅秀丽,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纯净。
“素云宫柳如烟叩见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我盈盈下拜,语音清脆爽朗。
“起身罢!”
舒妃的声音柔和动听。她凤眼含笑,将我虚扶一把。
“来,过来坐。在我这儿无需客气。”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舒妃果然和善,就如自家亲姐妹般,让我瞬间就有种像回到自已家一般的亲近放松的感觉。
“舒妃娘娘仁慈,如烟今日前来拜见,是有两件事情。这第一件是想请娘娘宽宏大量,饶了如烟的信口雌黄。”我又盈盈拜下。
“哦?你今日是第一次到本宫宫里来,又何来信口雌黄一说?”她挑了挑如月细眉,桃色樱唇将杯盏内的四瓣梨花叶吹得荡漾开来,在小小的杯盏之中引开层层涟漪。
“如烟今日来舒妃娘娘宫里的时候,是走了远道穿过御花园而来,恰巧途中碰见了皇上和五皇子在御花园游玩。皇上问起我为何匆忙,我一时情急,便信口说是娘娘夜不安眠,所以才急着过来看望娘娘。皇上听了,当下也着急着娘娘凤体,说是过会儿就要过来看望娘娘,陪着娘娘一起用膳。如烟撒了如此大谎欺蒙圣上,若是圣上得知,必然要责罚。所以如烟斗胆,万请娘娘抬爱,饶了如烟此回!”
舒妃的眼神里带着点儿玩味,脸上一成不变的是客气的微笑。这样的笑,就像一张印好的面具,让人辩不清真假。
直我说皇上要来陪她用膳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她眼里漾不开的柔和,连着眉眼都笑了开来。
“看你说的!我们都是自家姐妹,什么饶恕不饶恕的。你这一说啊,倒是帮着哄得圣上到我宫里头来坐坐。皇上,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这回,你可算是帮了我。以后啊,你要得空了只管到我宫里头来坐坐,多陪着我说些体已话儿,也能一起解解闷儿。”
舒妃这才起身,亲自将我扶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到桌几边,按着我坐下了,她才自行坐回。
“多谢娘娘宽容!娘娘盛情如烟自当感念,怕是以后要经常叨扰娘娘了。今日如烟还有一件事儿,是想劳烦舒妃娘娘帮帮如烟。”
舒妃听我说完,有一丝的诧异一闪而过,转而又是平淡无波的样子,脸上依旧挂着笑意。
口中轻轻逸出一声“哦?——”,继而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如烟家族里有个同姓的姐姐,想要求着舒妃娘娘收留庇护。”
“哦?——何来庇护一说?”
我转头看了看左右的宫女,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舒妃明白我是顾忌被人听见传了出去,也就将她们都遣了出去。
我这才说道:“我如今怕要开罪胧妃娘娘了。”
当下我就把胧妃逼迫我陷害伍将军,而我不情愿的事情捡要紧的说了。当然还有胧妃如何如何威胁我云云,这又才接着说道:“我家那位姐姐现在在尚寝局做着洒扫宫女,无人庇佑,我担心胧妃娘娘会为难她。”
“虽然我和胧妃不算亲厚,可也没有结过什么大的恩怨。她想要动的人,我却帮忙护着……这……似乎会惹了我和她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舒妃面色稍稍一沉,故做犹豫。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胧妃娘娘明明进宫比舒妃娘娘晚,却什么事情都想要占了先去,处事也是强硬霸道,处处不让人。舒妃娘娘虽然大度,处处谦让着,可不见得胧妃也把舒妃娘娘您当成自家亲姐妹,领了您舒妃娘娘的情。怕是外的人看来……”
接下的话,舒妃应该会明白。在宫里头人们都说,舒妃娘娘不比胧妃得宠,自然处处也都被胧妃压着些,日子也都不好过。
这些话,舒妃自然也听过。
原本我说的这话,在宫里头大可以治了我犯上的罪名。可等我说完,舒妃并没有发怒,只是沉默不语,想来我是说中了她的心事。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时机到了,谁都想要把对方打压下去,最好翻不起身来。
“舒妃娘娘这事儿,是帮我,其实也是帮自己。我已决意要将此事向皇上言明,无论皇上是信了我,还是不信我,对于舒妃娘娘来说,都没有坏处。您想,如果皇上信了,必然要严惩胧妃,那这宫里头以后除了皇后便是舒妃娘娘独大。若是皇上不信,那皇上要惩治的是我,胧妃头一个要找的自然也是我,和这宫里头谁都没有半点干系。舒妃娘娘就只当宫里头多了个小宫女伺候,如此而已。”
我就不信,这事儿对她来说,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有不吃的道理!
果然,她听我说完,笑开了应道:“照妹妹这么说,这么大的便宜,我自然是要捡着的。这样罢,这事儿我应了你,你就先回。等皇上来我这儿用过膳,我就将她要了来。”
“谢舒妃娘娘!”我心里总算舒出一口气来。
“对了,你那姐姐叫什么名儿来着?”
“柳月眉。”
从舒妃那里出来,我就又和平安去了伍焱凤的降云殿。伍焱凤封了才人,就搬去了颜昭仪的宫里头,这降云殿也是颜昭仪安排的。
这降云殿是金碧辉煌,光彩夺目。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灼灼光华,四角皆雕有渡金飞凤,挂着红铜风铃,轻风摇曳间便会叮铃作响,悦耳如歌。
无论是妆饰还是格局都要比颜昭仪自己住的雅岚殿要艳亮许多。
不知道这颜昭仪此举是想要讨好伍焱凤呢?还是想要将她立于众人羡艳的高点,引人嫉妒。
如果是第一者还好,若是第二者……这个颜昭仪当真也不简单。还是要提醒伍焱凤警惕些好。
这是她搬了寝宫以后,我们见的第一面。
她异常欢喜,忙令左右伺候的宫人备下好菜色,又将小厨房的小食尽数拿了来。
只是我看着她笑颜盈盈,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样的事情,告诉了她,以她的性子,怕是受不了。
我将所有宫人都遣了开去,让平安在门外守了。这才将胧妃今日来找我的事儿一一和伍焱凤说了。
她未听完便已震怒不已,双眼通红,拍案而起,狂吼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皇上!让皇上给我个公道!总不能让她们颠倒黑白,冤枉我父亲。”
我将她拉住,安慰道:“我既然来告知你,自然是不会由得她胡来的。现在我们要冷静下来,最好想个万全之策。不然,被她反咬一口,吃亏的还是我们。”
她听了我的话,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我已想好,明日你就当作并不知内情。胧妃若是自己领了人来搜你寝宫,你将人就拦了下来,抵死也不能让她随意搜你寝殿。她若是领着人没有在你殿里搜到信,她必不甘心,会再借别人的手来害你。这事儿一定要惊动皇上!胧妃若是带了皇上一起来,你就大大方方让他们搜去。如此一来,皇上亲眼所见,胧妃搜不出信来,自然心里不会再信她,认为她是无事生非。到时候,我再将这封信交给皇上,帮你指证胧妃栽赃陷害。到时候,皇上必然就会信了。”
“皇上如何会信?!皇上那么宠爱她,又怎么会相信我们?”伍焱凤惶惶不安地说道。
伍焱凤的担心其实也没错,皇朝里,谁受皇上宠爱就意味着谁的话最有份量。皇上宠着谁,谁说的话就越容易被皇上听进了耳朵里。更何况,天天都在给你吹着枕头风,日子久了,能不怀疑嘛?!更何况胧妃说伍将军贪赃,也不尽都是谎言,这朝里头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公正廉洁的好官?!
可这话我却是不能和伍焱凤说的,只能安慰她,帮她祈求这事能平安带过,皇上不再追究。
我将伍焱凤握紧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安慰道:“你就放心罢!皇上能将建元王朝治理的如此昌盛,定是个明君,自然不会轻易就信了她胡说。更何况皇上如今如此倚重你父亲,边境受扰之事也准备让你父亲去办,这时候,自然也就不会轻信谣言,将你父亲怎样。你父亲定会平安,我告知你此事,只是希望你知道了,明日不要慌张,自乱了阵脚。至于其它的,你就放心罢。”
皇上信与不信,罚与不罚,其实都不在于那封信是真是假。而只是在于朝堂上伍将军当下有用还无用。
其它的担心,未免都显得有些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