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凝一时高兴,哼着歌去了后院烧水。
我坐回到雕花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两颊仍旧高高肿起,一点儿消肿的迹象都没有。已经过了好几日了,照理说应该要好了啊。药也是天天定时上着,现在也不疼也不痒,不知道是何原故。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药材效果不好,物资匮乏。想起来,心里又郁闷着,不由得轻叹一声。
雪凝刚好回来,听我叹气。只在一旁宽慰我道:“小姐,若你实在担心,不如去请太医看看罢。你放心,再过两日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这一说,我更加惆怅了。
“哎……看这样子估计一日两日是好不了了。不知道还要多久啊……”我回道。
“不会的,以前我老是被打,脸经常也都会肿得老高,不过不几日就会好。”
“那你以前都用的什么药膏啊?”我询问道。
“小姐,我哪里有钱买药膏呀。就算是伤了,也就是让它自已好,无非多要些时日罢了。小姐现在日日上着药,自然要好得更快些。”
正和雪凝说话间,就只见外面传来伍焱凤的声音:“如烟!我知道你今日得了凌仙师傅的垂青,想你和雪凝正开心着,特地来给你道喜来了。你也是的,也不去我那儿找我说说话儿,若是我再过几日不来找你,怕是你都不记得我了。”
伍焱凤嘟囔嘴,说完还不忘剜了我一眼,真是个小孩子心性。
“看你这话说的,哪儿能呢!我忘了谁也是不能将你给忘了的。”
我将她迎了进来,一边给她沏着茶。心里从刚才一直郁结不舒,哪里会开心的,言语自然也就淡淡的了。
“我过来给你道喜来了,顺便将帕子给你送过来。”
伍焱凤说着,就将帕子从里襟拿出来摊开。
只见雪白的娟子上三色粉的丝线绣着两朵硕大的牡丹,栩栩如生。色彩错落有致,就像是真真的花儿种在这娟帕上一样,层层叠叠泛出灼灼光华。
“没想到伍将军的女儿是能文能武啊!竟能将这牡丹绣得如此逼真,仿佛真的要绽开了般。要将这帕子给交出去,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我笑着赞她。
这话倒是真的。
“咦?如烟,你的脸……怎么还没有好啊?”
伍焱凤说着就凑近了过来细细的看着。
我看了下她,她的脸上已然全愈,丝毫不见先前的红肿模样。皮肤细腻光滑,比之前还要更加光泽许多。
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羡慕不已。
“哎……我也不知道,总是这日日药也没给落下,可就不见好。当真还是皇上御赐的就是与别人的不同,别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一句话说完,自己都觉得酸溜溜的。
“不会是你用错了药罢?!”伍焱凤一听,也有些急了。
我就将之前柳月眉给我的药拿给她看。打开木盒,药已经用了大半。
她先是闻了闻味道,后面又用指甲挑了一点儿出来,在手上擦开来看看了。
半晌,才又说:“看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感觉和皇上赏我的那个什么玉脂膏也像差不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看着她,也紧张了起来。凝了神望着她,心里又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我也说不出来,总觉得又有些不一样。”她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才说道。
听她说完,我又泄了口气。心情越发的低落了,连带着说话的口气也僵硬了起来。
“你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啊!”我没好气儿的说。
其实心里也知道她们是关心着我的,可是心里的烦躁就像火苗一样,‘噌’的一下就窜了上来了。
伍焱凤听了,也不没发火,耐心劝道:“如烟,你也别急,明日里我抽了空请太医来帮你看看。秀选之前,定会将你治好。”
雪凝也跟着又安慰了几声。无心再与她们说笑,这随意打发了伍焱凤回去。
柳如烟长得虽然精致小巧,五官也分明。但若是素颜,却极是平常。想必平时也很少梳妆打扮,所以算不得出彩。如今脸上有伤,就显得更加的难堪了。
想到这里,心里越发难过,闷地慌,也就早早睡下了。
自从凌仙师傅挑了我们出来跟她练舞,冉师傅便说我们其它的功课也就暂时可以搁下了。
晨课的时候,要我们将绣好的绣帕交与麽麽。
众秀女先将帕子摊开在桌几上,由着冉师傅一一检查过后,再交由麽麽收好。
听师傅说,帕子要交于皇后甄选,再由皇上评论。
其实我不以为然,如此这般繁琐,真正有用的地方极少。
譬如说,绣工再好,宫里也都有上好的工匠。若是妃嫔都去做这些个活儿了,那绣工局又是做什么去的好?!平日里嫔妃所绣,无非也就是闲来打发时光,又哪里需要比个一二三出来?!
皇后如此甄选,无非也就是希望挑出的人必是样样拔尖儿,这样能够被挑出的人,也就会少了许多,大抵还是为了皇上能少纳上几位妃子。
冉师傅一一查过,走到我跟前儿的时候定住了身形。将我的帕子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翻转几回。
我心里隐隐不安,生怕被她看出了什么端倪。一时又不敢表现太过,只得将两手攥紧了,偶尔偷看她两眼,观察她的神色。
她看了会儿,随意的说了句:“绣工挺不错,花色也漂亮。不过就这雪白的帕子上给沾上了两个黑手印,虽然浅显,但若看仔细了,就破坏了这么好的意境了。”
冉师傅顿了顿,将帕子又放回了我的桌上,轻声道了句:“你也恁的不小心了。”
待她走到前面去,我才低下头来仔细一瞧。果真有两道浅浅的手印,只是不仔细不易察觉。
这手印是因为手心有汗渍而留下的,大约就是上次半夜里来教习院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而捏得手心冒了汗,印在了帕子上,自己却未察觉。
还好冉师傅看着的时候,并不知情。我看着她继续审查的影突然就松了口气。
当下,心里仍旧惦记着伍焱凤说着今日要替我请太医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有太医肯来帮我医病。
一则,太医在宫中颇受尊重,哪怕品级低一点儿的主子都难请的很,何况我还算不得个主子。二则呢,这伤是胧妃打的,怕是这宫里已是无人不知,就算是有太医肯来看我,也还得顾着胧妃的脸面,怕是难得很。
我正暗自思量,午间要不要先去伍焱凤那儿走一遭。
就听得有一位秀女哭泣哀求道:“冉师傅,求你了,别将我告发!我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
秀女坐得离我不远,一张精致的鹅蛋脸梨花带泪,早已花容失色。一身浅杏色的衣衫衬得她更是娇弱无依,就如寒冬里满天飞舞的杏树叶子一般。女子身子微微颤抖,言语音已是泣不成声。
冉师傅只作没听见一般,依旧检查着其它秀女的帕子。
我不明所以,捡了旁边坐着的模样清丽的秀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也压低了声音,往我身靠的近了些,才说道:“好像是说这个秀女的手帕是找人代绣的。被冉师傅发现了,现在说要将她送去给皇后定夺。”
“这个,找人代绣也能被发现么?她如果自己不说,谁知道?”我一听她说的,心就又悬了起来,吊得七上八下。
女子哧了声,继续说着:“既然能做了教习的师傅,这些个小把戏当然都是看得明白的。可惜的是,明明还有机会的,如此一来,这女子定是要被打发了去做粗使宫女了,这欺上瞒下,蒙骗圣上的责罚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女子言语间似乎还带了那么点儿幸灾乐祸,我听着却是心惊战。
眼看着麽麽上前将那个作假的秀女拖拽了出去,我突然有种我也会像她那样被这么拖拽着出去受责罚的错觉。
女子凄惨的求饶声,一声一声地撞在了我的胸口,闷闷的堵了一片。
众秀女的眼光追随着那个女子一直到门外。害怕、鄙夷、惊吓、兴奋包括少许幸灾乐祸的欢喜,每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表情。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异常陌生的,冷漠的。对于别人的生死存亡,谁也不会在乎。
看着众人的眼神,我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直到心口。
师傅一下课,我就失魂落魄地直往伍焱凤那儿奔去。
看见她一身红装出现,仍旧不安。紧紧抓着她的手,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伍焱凤见我神色不对,拉了我到一边,悄悄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太医我帮你请好了,你不用担心。”
她还以为我是因为脸上红肿未消而担心。
我很想要告诉她,可能会因为我而害了她。可是这样的话,让我如何说得出口?
“不是那个。焱凤,你代我绣花的事情,千万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今日我们院就有一位秀女让人代劳……被打发了出去……说是……要送到皇后那……还指不定会如何折磨她。”我终于将事情拼凑出来。
伍焱凤拉着我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没事的!不会被别人知道的。你别老是自己吓自己。”
我才稍稍安定了些。
待静下心来,才觉得,伍焱凤倒是像个姐姐一般,我却是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