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半晌,将小黄老板带来的酒一一品评了一个遍,始终没见着一坛合心意的,那醉汉就有些不耐烦起来,皱起眉头道:“行了行了,跟你絮叨了这半天,老子该说的也都说了,口干舌燥得很,就此别过!”
说罢,冲那黑狗打了一声呼哨,也不提要还钱给林初荷的话,转身就要走。
小黄老板一步抢上前将他拦下,低声下气地笑道:“曹师傅,我知道自己酿的酒入不得你的法眼,倒耽误了你这么多功夫,心里歉疚得很。这镇上有间小酒馆,菜香酒醇,还请你给我一份薄面,让我做个小东,请你小酌两杯,如何?”
他说着又看了林初荷一眼,道:“我瞧姑娘与曹师傅多有渊源,如不嫌弃,也可一同前来。”
“得了吧你,明知道这丫头张口闭口地管我要钱,你还拉着她一起,我看你就是生盼着我甩不掉她是吧?”醉汉瞪了小黄老板一眼,气鼓鼓地道,“我知道你对酿酒一事十分上心,也估摸着,你多半是想让我给你指点指点。只是我老曹已经多年不理酿酒之事,如今便只管喝,你缠着我也是白搭。啥事都得讲究个机缘,你不适合酿酒,趁早撒了手吧。”
他说着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是让小黄老板赶紧滚,又一面回过头,对林初荷嬉皮笑脸地道:“丫头,我知道自己个儿欠你的,可我现在身上真是一个子儿没有,你总不能把我这个人插上草标推到市上卖了吧?那啥,你的恩情,我老曹记下了,就是往后咱再见不着面,我也会一辈子在心里念着你的好的。”
无赖啊!林初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然而看他那一穷二白的模样,心里也清楚,他的确是没钱。罢了罢了,反正昨日在哪酒楼前帮他付账那会儿,原本就没打算着让他还不是吗?
她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算我倒霉,你有本事的,就别让我再瞧见你,否则,我总有一天把钱要回来!”
醉汉哈哈哈一阵大笑,领着那只名叫小红的黑狗,转身施施然而去。林初荷在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人一狗越走越远,不知怎的,忽觉那醉汉的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小黄老板叹了口气,偏过头来对林初荷对林初荷道:“姑娘,那我也便告辞了。”
林初荷连忙叫住他问道:“这位公子,借问一句。我听你口口声声叫那醉鬼‘曹师傅’,又对他毕恭毕敬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这……我也并不太清楚。”小黄老板无奈地道,“这位曹师傅约莫在一个多月前来到河源镇,身无分文,四处骗吃骗喝,凡到一酒楼食肆,必将那店家买的酒评头论足一番,还说的头头是道。我也是偶然听见他说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这才上了心。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曾帮曹师傅付过一回酒钱,心心念念只想让他帮我酿酒之事出谋划策。谁想……”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苦笑一下,对林初荷点了点头,也便径自离开。
林初荷却就此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简家酒坊伙计足够,顾老头和老曾老李他们,干活儿也十分卖力气,独缺一个对酿酒有见地的领路人。如果那醉汉真如小黄老板口中那般有真本事,那么,他无疑是带领简家酒坊发家致富的最佳人选。
林初荷有一种感觉,有一天,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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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源镇又住了几天,眼看着大年十五已过,这个“年”也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简吉祥的病一日比一日更好,如今已经可以下床小小地溜一圈,人也精神许多,诊病闲暇,甚至还有兴头跟林初荷说两句笑话。若照此发展,再不用多少时日,他们便可以回小叶村了。
林初荷原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河源镇再好玩,逛了四五遍之后,也难免觉得有些无聊。徐老爷的女儿徐莺儿打发家仆来给她送过一次东西,点心和果子之类自然是必不可少,难得的是,竟还估摸着她的身量做了两套新衫子,一套柳绿一套鹅黄,料子十分细腻精致。那家仆还带了话,说是徐小姐满心里盼着她能过去走动走动,林初荷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没去。
说白了,她与徐家人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和这徐莺儿,更可以说说丝毫没有任何交情。徐小姐屡次叫她去,十有八九是看在当初那一批梅花酒的份上。简家是乡下人,现在又更穷了,做生意自是无妨,但平常交往时,最好还是能和这些有钱的大户保持距离,也免得惹来旁人话里话外的嘲讽。
主意已定,对着那家仆,她便只说是要照顾简吉祥,实在腾不开手,十分感谢徐小姐的礼物和盛情,等忙过了这段时间,一定会上门拜谢。那家仆苦劝无法,也只得去了。
这日,林初荷出门去买午饭,回到广德医馆时,就看见朱大夫正立在百子柜前指挥东子抓药。柜台上搁了五六个药包,用草绳扎得结结实实,此外还有一小包梅子杏脯。
见林初荷回来,那朱大夫就冲她打了个哈哈,道:“丫头,如今你哥的病已稳定下来,明儿个,你就能带他回去了。”
“真的?”林初荷倏然睁大了眼睛,这可真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啊!
“可不是真的?”朱大夫笑呵呵道,“他这病,原就靠养,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全去了病根儿的。这几天,我已经帮他去了肺火,算是将那凶猛的病势压了下去,他吃了那人参汤,身子应是强壮不少,往后只要好生照顾,按时吃药,轻易不会再犯病。只是……”
他顿了顿道:“他这个病,实在拖延了太多时间,病气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因此,这药是断不得的。你俩这趟回了家,以后每一个月,还得上我这儿来一次,我得帮他诊脉,看看他情况如何,这用药之法也需要随时调整。如不出意外,只要调理得好,再有个一年的时间,这病应当就可痊愈。”
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管怎么说,简吉祥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林初荷心里也很高兴,冲朱大夫连连点头道:“您放心,我爹和我娘对哥哥向来是最上心的,我们一定按时来,绝不耽误您诊病。”
朱大夫就颔首微笑道:“你这丫头心里头有谱,我不担心。这头一个月的药,我已经给你准备下了,挺多也挺沉,我想你今儿最好能想法儿给你家里带个话,让他们明天上这儿接你来,要不,你一个小孩儿,拿起来实在太费力气了。”
简吉祥大病刚刚有了起色,若是让他徒步走回小叶村,保不齐又会出什么茬子,林初荷一早便打定主意要雇一辆牛车送他们回去。只是这事儿嘛,怎么说也得先跟简家人打声招呼,也好让他们做个准备。她认识的人也不多,找谁捎个话好呢?
“……你要是担心情急之间找不到人,不如我让东子替你跑一趟?”许是见她脸上有几分为难之色,朱大夫沉吟了片刻,便张口道。东子在旁听见了,眼角就明显朝下撇了撇。
林初荷心里偷笑,小叶村那么远,这东子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人朱大夫一番好意,她又怎能拒绝?
“那就麻烦您和东子哥了!”她一脸灿烂地冲朱大夫和东西眯眼睛一笑,欢天喜地跑进厢房。
隔日一早,林初荷就在镇上花三十文钱雇了一辆牛车,带着简吉祥和一堆包得好好的中药回了小叶村。
这日恰巧是立春,小叶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活着烙春饼。牛车刚刚拐进村西头,林初荷就瞧见简阿贵和简兴旺领着简元宝站在路口,翘首以盼。简元宝眼尖,最先瞅见坐在车上的二人,立刻撒欢儿地跑过来,高声叫道:“回来了,二哥和我姐回来了!”
简阿贵也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道:“回来了?这一路累坏了吧?”一面又不住地对着简吉祥上上下下打量,见他气息平顺,精神头十足,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管不住地轻拍他的肩头。
林初荷付了车资,冲那赶车的老汉道了谢,简兴旺便过来将车上的药包都抱在怀里,憨憨地笑道:“咱娘从早晨就一直念叨着,这会子正在家里忙活着烙春饼,实在走不开,要不,她也想来接你们。妹子,我弟这一回能好,真是辛苦你了……”
“大哥,你为啥老跟我那么客气?”林初荷抬眼半开玩笑地道,“这不都是我应分的事吗?除非你不拿我当自家人。”
“这话咋说的?我要是不拿你当……咳,算了,我嘴笨,说不过你。”简吉祥抓了抓脑壳,“我早晨烧了一大锅水,咱赶紧回家去,你好好歇一歇,完了洗个澡换身衣服。娘买了不少好菜,今儿晚上咱吃春饼哪!”
“哎!”林初荷脆脆地答应一声,简元宝赶上来牵住她的手,连拉带拽地把她往简家小院扯,红着脸小声道:“姐,我可想你了。”
“姐也想你了呀!”林初荷揉了揉她的脸,一脚踏进院门,就见隔壁的春喜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声笑道,“婶子你快来瞧啊,荷丫和吉祥兄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