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一下子呆在原地,过了片刻,又朝树后挪了挪,东挤挤西蹭蹭,不知琢磨了多久,想是终于认清藏不住了的事实,只得从那不过碗口粗细的树干后走了出来。不出所料,果然是那黑狼寨里的壮汉跟班小芳。
“你老跟着我干嘛?”林初荷虎起脸来,故作严肃地问道。
小芳站在离她五尺远的地方,略有些心虚地应道:“谁……谁跟着你了,这山路又不是你开的。”
“还不承认?”林初荷走近了些,指着他的鼻子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打从我下山那阵儿起,你就一直跟在我后头,转悠了好大一圈哪!你那牛高马大的身材往林子里一钻,弄出来的动静可不算小,赶紧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要干嘛,不然我去报官抓你啊!”
小芳原就嘴笨,匆忙中被发现,更是压根儿没准备好说辞,如今听她这样说,竟傻乎乎地发起呆来。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狠狠白了林初荷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女人他娘的就是麻烦,三爷脑子是给驴踢了还是咋的,偏生给我派了这么一活儿,我……”
“说什么,大声点啊。”林初荷好整以暇瞅着他道。
“老爷又没犯事,你告到官府也拿我没辙!”小芳一梗脖子,万般不耐烦地将拿着一个半大酒坛子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拿去拿去,给你的东西。”
林初荷却没伸手接,看了看他,问道:“啥东西?”
“好东西呗!”小芳眼睛一瞪,眉头皱得更紧,粗声大气地嚷嚷道,“要不是三爷吩咐了这玩意儿务必由我亲手交给你,你当我愿意跟着你大老远地跑这么大一圈?我还嫌麻烦呢!”
林初荷心里就是一动。这么说,她之前关于沈醉的猜测还是很靠谱的,那家伙要么是已经回到了黑狼寨,就算没有,至少,也和小芳互通了消息。
“……他在哪儿?”她这才伸手接过酒坛,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
坛身上光秃秃的,别说标签和文字了,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图案也没有。
“我哪儿知道他人在啥地方!”小芳抬头望天,满脸迫不及待想离开的神色,“这东西是三爷打发人来交给我的,说是他四处淘来的好酒,别提多难得了,知道你开了酒坊,这玩意儿可能对你有用,就让我带给你,还说啥不能假手于人——直到现在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呢。”
“他怎么知道我开了酒坊?”林初荷笑眯眯地瞅着他。
“当然是我……”小芳话说到一半才自悔失言,一跺脚,破罐子破摔道,“哎呀得了,我脑子笨,你也别套我的话了。三爷的确是没回黑狼寨,他现在人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打发了一个人,时不时带点消息给我,也让我帮他办些事情。前儿我在山上找到的那小孩儿就是你弟吧?带给你的东西,你也拿到手里了?”
林初荷不答他的话,明知道这酒坛封得严严实实,仍是忍不住凑到坛口闻了闻。
难得的好酒?有多好?回头想想,沈醉那家伙似乎对酒也很有兴趣,当初正是因为有他帮忙,林初荷才学会了那猴儿酒的酿造方法。连他都夸赞的酒,应当错不了吧?
一小坛,的确是少了点,但拿回去让曹广森研究研究,说不定还真能对小山居的酿酒事业有所帮助哪!
小芳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鼻子里冷哼一声。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林初荷抬头半真半假地凶他。
“嘁,老爷我还能怕你不成?”小芳嘀咕道,“三爷那是啥眼神儿啊,你这丫头,也就是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这凶巴巴的脾气,谁受得了!”
“你下回要再找我,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林初荷不接他的茬,径自吩咐道,“反正你跟我弟那儿,不是把我现在的住处都打听清楚了吗?或者上小山居来找我也行。”
“我是山贼,你见谁家山贼正大光明到处溜达的?三爷说了,让我千万注意安全,别被人当贼给抓起来!虽然名号里都有个‘贼’字,但小偷小摸那种事儿,我们黑狼寨的人可不干。”小芳理直气壮地道。
德性!当山贼也就罢了,还是最没出息的那种,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得意的。
“行了,事儿也办完了,老爷我懒得跟你多说,下回有啥我想法儿找你,用不着你操心。那啥,三爷还让我问你,有啥话要带给他没?”小芳挥了挥手。
“没有。”林初荷想也不想地道,“有也不告诉你,你让他有本事自个儿来。”
“嘁!”小芳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不多时,身影已消失在山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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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小山居的伙计们凑到一起吃了一顿过年饭,林初荷和曹广森张罗着将年礼派给了大家,席上不免又说了些寄望来年之语。
说真的,虽然眼下并没有那样的财力,但倘明年小山居真能更上一层台阶,到那时,她不介意多给伙计们涨些工钱,过年时多发个红包什么的。小山居并非靠她和曹广森二人便能成事,必然要依仗伙计们多多努力,而物质奖励,永远都是最实际,也最起作用的手段。
少了石头一人,小山居的伙计们并没有因此便惴惴不安,反而干起活儿来更花心思、卖力气,当然,这顿过年饭,桌上也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我没啥别的想头,就盼着等明年冬天,咱那武陵桃源酒能顺顺利利的出窖。那可是我半辈子的心血呀,老子活了四十来岁,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它,连做梦都梦到它,要这回真能酿出来,老子这辈子也就值了!”
曹广森喝了不少,脚下已经有点打晃,歪歪扭扭搂着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的牛大栓,喷着酒气大声嚷嚷道。
旁边的岳昆哈哈笑着接口:“曹师傅,虽说酿酒是大事,可你也不能只想着它呀!你看你都这岁数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你就不着急?”
伙计们轰地笑了出来。
“谁说老子没媳妇?”曹广森饧着眼道,“老子的媳妇比、比……”
他四周看了看,突然指了指林初荷:“比小姑娘长得还好看呢!你们是没见着,那家伙,就跟从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你就吹吧!”场子里十几二十人,显然谁都不信,“你媳妇比荷妹子还好看,我们咋从来都没见过?荷妹子都告诉我们了,你从前身边倒真有个伴儿,是条叫小红的黑狗,敢情儿那是你媳妇儿啊?”
林初荷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帮人,坏心眼儿倒是没有,这嘴可真够损的。
“老子弄死你你信吗?”曹广森又笑又骂,指着那说话的伙计道,“我是真有媳妇,骗你们干啥?只不过老子福薄,她跟了我五年,就得病死了,现在那一般的女人,老子压根儿看不上!你们知道这叫啥不?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咳,你们这帮泥腿子,跟你们拽文,你们也听不懂。”
伙计们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纷纷安静了下来,向他投以或同情或安慰的目光。
“别用那种破眼神瞅老子!”曹广森一挥手,“老子是条汉子,伤心难过,那是难免的,但都已经这样了,我也得好好过日子不是?我媳妇儿走了之后,我也离开家乡,再也没回去过。说句实在话,就我现在这样,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谁愿意把闺女嫁给我?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你们别看我现在好像落魄,这就不算是个事儿!咱小山居生意挺好,大伙儿干活也踏实勤快,往后肯定有大前途啊!等到了那时,我要娶老婆,还不易如反掌?”
众人皆点头应和,唯独另一桌上的小六子红了脸,吭吭哧哧地道:“说到娶老婆……我娘给我说了一房媳妇,明年开了春儿就要过门儿,到时候,请大家都去我家吃杯酒。”
“呀,小六哥要成亲了,咋不早说?”林初荷笑嘻嘻蹦了过去,“我得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肯定给你送份大礼。”
“不用,不用。”小六子连连摆手道,“等到日子了,你们能来,那就比啥都强。我来小山居干活儿,心里比从前踏实,也高兴,咱这一伙人能凑到一起不容易,荷妹子从前也帮过我不少,就……”
“那不行,再怎么说,这礼也不能少。没到眼前的事儿暂时先不说了,小六哥,要不咱大伙儿一起喝一杯,提前贺一贺你?”林初荷笑着道。
众伙计顿时面面相觑,半晌,那牛大栓方道:“荷妹子,你一个姑娘家,喝啥酒?这不合适。”
不等林初荷答话,曹广森便大大咧咧地道:“酒坊的东家,不会喝酒那怎么行?小姑娘一看就是海量啊!过了今儿,大家伙儿就放假回家过年了,咱凑在一处乐呵乐呵,喝两杯,有啥不行?”
说着便将一坛酒顿到林初荷跟前。
林初荷二话不说便倒了一大碗:“咱这花果酒好喝不上头,让我喝两口,没事儿。”
她得承认,看着众人喝得热火朝天,自己却连点酒味都沾不着,早就馋得要流口水了。
听她这样说了,大家也就不再多劝,端起自己的酒碗,大声吆喝笑着碰了一下,发出一片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