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伤害
回到叶府，已然是夏季了。
梨花落尽，蝉鸣聒噪，空气中膨胀着烈日腥热的气味。
叶之翰对其他人说，夏冰被人劫持，途中逃脱，为一个农妇所救。外出公干回程途中碰上，就带了回来。
家里的人将信将疑，但都没有质疑，毕竟夏冰存在与否，再也没有人关心了。
“听说凤仪楼的花魁，夏冰，歌喉一绝，所唱歌曲婉约动人，皆是闻所未闻。”
喝着酸梅汤，苏纯看着坐在对面一直在拿扇子扇风的夏冰，笑道：“不知在下有没这个荣幸，能让夏姑娘献唱一曲？”
夏冰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颊边两个酒窝隐隐约约：“一曲抵千金，不知苏公子带的银子够不够？”
苏纯佯装受伤地捂着胸口，伤心地道：“原来我们的交情竟抵不过千金？”
“我们有交情的吗？”
夏冰好笑道。
“之夏，你太令我伤心了。”
苏纯半真半假地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着酸梅汤，忽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冷静聪明？要是其他的女子到了那样的地方，早就哭死了。你倒好，懂得跟她谈判，还故意放夏冰这个名字来向我们求救。我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夏冰笑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看着苏纯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苏纯赶紧放下手中的碗，正色道：“洗耳恭听。”
夏冰笑笑，慢悠悠地扇着风，缓缓唱道：
沿着路灯一个人走回家和老朋友打电话
你那里天气好吗有什么新闻可以当做笑话
回忆与我都不爱说话偶尔也会想起他
心里有一些牵挂有些爱却不得不各安天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送的那些花
还说过一些撕心裂肺的情话赌一把幸福的筹码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起他他现在好吗
可我没有能给你想要的回答可是你一定要幸福啊
苏纯听到最后，脸色变了变，还是嘻皮笑脸地问：“你怎么有这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词？你从哪学来的这许多歌曲？”
夏冰叹息一声，看着他认真地说：“这首歌的名字叫《你一定要幸福》。”
苏纯的脸色黯淡下去，可他装作没听见，依然笑着问：“曲调动听，歌词清雅，难怪许多人为听一曲，不惜一掷千金。果真是一曲抵千金。”
“苏纯，“夏冰无奈道：“放弃我吧，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苏纯收起笑脸，别过头去，坚决地说：“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我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想嫁了，告诉我，我娶你！”
夏冰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眼中泪光潋滟。
这样的一颗痴心，着实令她好生感动。
爱情不分对错，爱上了就爱上了。可是，一颗心很小的，只能装一个人。要是爱着的人心中装的不是你，注定只能辜负，别无他选。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阳光变得猛烈，炙烤着大地万物。
懒得走动，夏冰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看书。
忽然，一阵喧闹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骂声和哭声。
夏冰不耐地皱皱眉，放下书本，等着喧闹声进梨院来。
果然，一会后，甄玉华和大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押着明燕走进夏冰的房间。
反正自知她们看自己不顺眼，夏冰也懒得打招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
喧闹声止住了，甄玉华被夏冰盯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装出一副气势凌人的面孔，叫骂道：“八妹，七嫂也不是存心想要为难你。只不过，你的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玉镯，被我们在房间里搜出来。你说，该怎么处置？”
夏冰叹息一声，深感无力，嘲讽道：“你无计可施了吗？这么烂的桥段都用上了？”
“你！”
甄玉华气结，又不知怎么反驳，只好咽下怒气，悻悻地说：“八妹，不是七嫂存心要挑你的不是！这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的。”
大夫人轻咳一声，示意甄玉华退下，看着夏冰平静地说：“之夏，大娘之所以带人来这，是想到明燕是你的贴身丫鬟，特地来知会你一声，免得说大娘不近人情。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犯了事，就要任凭家法处置，杖打三十大板。”
夏冰轻轻地摇摇头，嗤笑一声，说：“看来你们是真的黔驴技穷。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要对付我直接冲我来，别在这假惺惺的。”
“小姐，不可以。”
被反绑了双手的明燕着急地喊道，对着大夫人跪了下来，乞求道：“大夫人，我认错了，要责罚就责罚明燕一个人，不管小姐的事。”
“明燕！”
夏冰厉声喝道：“起来！别给我丢脸！”
“小姐。”
明燕从未见过夏冰这么凶，吓得赶紧站了起来，畏惧地看着夏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大夫人冷笑一声，语气渐渐变得狠厉，道：“老太君就说你被惯坏了，目无尊长，不知礼规。好，是你自己开口的，并不是我们逼迫你！来人，把八小姐押进祠堂！”
夏冰站起来，悠闲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本来上前去押她的丫鬟怯弱着，只得低声道：“八小姐，请跟我来。”
夏冰没有理会她们惊诧的表情，昂首阔步地跟着领路的丫鬟去。
大夫人和甄玉华反倒被冷落，跟在后面愤恨地盯着夏冰的背影。
“怎么这么优待我呀？”
夏冰环顾着面前的叶氏宗祠，嘲讽道：“之夏何德何能，居然能来拜见各位叶氏祖先？”
甄玉华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在这装淡定了，等下就要你好看！”
大夫人瞥了一眼夏冰，对甄玉华低声吩咐道：“做得利落点。”
甄玉华谦恭地回道：“媳妇知道。”
大夫人转身高傲地离开了。
甄玉华冷笑一下，无声地盯着夏冰。
夏冰对着面前的几排灵位恭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才转身看着甄玉华，笑道：“在诸位叶家祖先的灵位前，你还敢‘处置’我，我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甄玉华慌了一下，看看前面那些牌位，强装镇定地说：“怎么不敢？我是奉命责罚你的！我怕什么？”
夏冰微笑着慢慢地走近她，看到她怯弱地想要后退，不禁笑了出声。然后，在她没有防备之下，突然伸手，“啪啪”两声，打了甄玉华两个耳光。
夏冰目光凌厉地盯着甄玉华，说：“这是对你下毒和劫持我的回报！”
甄玉华被这两个猝不及防的耳光吓得目瞪口呆，捂住脸庞，对身后的两个丫鬟大声喊道：“你们还等什么？给我狠狠地教训她！”
那两个丫鬟愣了一下，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钳制着夏冰。
甄玉华气得不轻，转身在旁边桌子的锦盒里拿出两根银针，用力地扎在夏冰的背后。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夏冰煞白了脸，咬着牙忍住，用力挣扎着。
甄玉华一只手一根针，发狠地不停扎着夏冰的后背，咬牙切齿地说：“我叫你打我！叫你勾引我丈夫！叫你夺我的‘舞娘’！”
夏冰的下唇被她死死地咬着，痛得满头大汗，仍然不吱一声。眼角余光看到甄玉华就在她的身后，就用力往后一脚踢去。
甄玉华只顾着扎她，完全没料到她会反抗，被她一脚踢中膝盖，惊叫着往后跌去，后脑正好撞在后方的桌脚上。
趁着两个丫鬟回头去看甄玉华，夏冰急忙用力挣开她们捉住她的手臂的手，冲到旁边拿起一张椅子对着追上来抓她的两个丫鬟一阵猛打。
“痛死我了！”
甄玉华摸着后脑痛得流了泪，看到夏冰正在对付着两个丫鬟，吓得赶紧爬起来，躲到桌子的另一边。
两个丫鬟被夏冰打得躺在地上翻滚着，连连叫痛。
夏冰放下椅子，盯着前面的甄玉华大口地喘着气。
甄玉华被她盯得怕了，慌忙伸手抓起桌上的锦盒冲夏冰扔去。
夏冰的后背一阵接一阵地痛，又使尽力气对付完两个丫鬟，看到一个锦盒飞过来，只得无力地后退一步。不料双脚绊倒后边的椅子，整个人往旁边栽倒下去。
甄玉华见状，连忙冲上来，抓起一把椅子往夏冰的头上砸下去。
“住手！”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正是听了安插在甄玉华身边监视她的人带来消息而火速赶回来的叶之翰。飞奔到祠堂门口，看到甄玉华拿椅子向夏冰砸去，叶之翰的心都漏跳了一拍，大喝一声，闪身冲过去夺下甄玉华手中的椅子。
夏冰跌倒地上，头部撞到地面，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之翰弯身扶起夏冰，看到被她咬得出了血的下唇，顿时惊慌失色，伸手替她擦去血迹，问道：“夏冰，你怎么样？夏冰！”
夏冰缓过来，看清楚他的脸，刚想开口，触及他手上的血，干呕了一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夏冰，夏冰。”
还没睁开眼，夏冰就听到叶之翰温柔的呼唤。脑部和背部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睛慢慢睁开来，映入眼帘的是叶之翰和苏纯担忧的脸。
“夏冰！”
“之夏！”
两声同样地带着欣喜却叫着不同名字的叫唤同时响起，夏冰对他们笑了笑，蹙着眉忍受着疼痛。
“很痛吗？”
叶之翰疼惜地问了一句，眼眶红了一圈。
夏冰轻轻地摇摇头，没有出声。
苏纯看了叶之翰一眼，讥讽道：“还不是全拜你的好娘子所赐？她到底要把之夏折磨成什么样才甘心？”
叶之翰的脸色因他的话变得煞白，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夏冰给苏纯递了个颜色，虚弱地说：“苏纯，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苏纯急道：“为什么？”
夏冰的眉越皱越紧，示意他先出去。
苏纯无可奈何，对叶之翰说：“我先警告你！要是夏冰再一次受伤，我定饶不了你！”
然后又看向夏冰，勉强撑起笑脸，说：“你脑袋没摔坏吧？记得我跟你说那句的话。”
看到夏冰了然地向他眨眨眼，苏纯笑笑，转身离开。
“他是无意的，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看到苏纯走出去，夏冰赶紧安抚叶之翰。
“什么时候，”叶之翰酸涩地说：“需要你为他开解我？”
夏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语气有点不耐：“你想到哪去了？”
叶之翰沉默了一会，握紧的拳头青筋暴现，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嫁给他吧。”
“你说什么？”
夏冰大惊失色，音调都提高了几分。
叶之翰看着夏冰，轻扯唇角：“你嫁给他，就不用受这么多苦。苏三公子的夫人，只会锦衣玉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和伤害，不是吗？”
“你还是介意用他的名义救出我吗？”
夏冰的泪无声地淌下眼角，哽咽道：“你就这么想我嫁给他？”
叶之翰僵硬地点点头，强迫自己狠心地说道：“我不能给你幸福，他可以！你嫁过去，就可以免受她们的算计，苏纯会待你好的！”
夏冰不满地反问道：“那你呢？”
“我？”
叶之翰愣了一下，苦笑道：“除了痛苦，我又能给你什么？”
夏冰的视线紧紧地锁在他的脸上，目光渐渐转冷，决绝地说：“我不会嫁给他！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我要报复！别以为只有她会玩手段，我也可以！”
“夏冰？！”
叶之翰看到她脸上的狠绝不由得惊呼一声，微微皱着眉：“不可以，你不能让报仇之心把你变成她们那样的女人！”
“为什么不可以？”
夏冰大声地反驳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迟早我会要她尝到我所受的痛苦！”
“夏冰！”
叶之翰着急地伸手拉住她的手，皱着眉不满地说：“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我怎么样？”
夏冰脸色惨白地问：“还是你想偏袒她？我被下毒，被劫持，沦落到青楼，被折磨成这样，你都无动于衷么？你还叫我为了逃避她而嫁人？你分明是心疼她！”
叶之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恼怒地厉声说道：“我没有！”
“你有！”
夏冰伸手抹了一下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大声质问：“你舍得我受伤受苦，就见不得我伤害她吗？”
叶之翰凶狠地盯着夏冰，咬牙切齿地说：“我说没有就没有！”
夏冰别过脸去，泪水划过眼角，炙烫得她的心一阵阵的痛。
良久，叶之翰忍下想揽她进怀里的冲动，淡淡地说：“你好好休息吧。”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夏冰的泪汹涌成海，心痛得难以复加。
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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