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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裕仁的怨念

日本列岛上,人口集中的大城市中,已经找不到一片完整的瓦砾。

遍地都是烧焦的痕迹,尽管干枯的污血和尸体已经都清理完毕,但是留下遍地狼藉,述说着战争的残酷性。

从古老的东京都,到任何一个人口上二十万的城市,都不复以往的风貌。二十万吨的燃烧弹,已经烧遍了半个日本版图。死伤人口已达一千多万。

如果这千万,放在印度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是放在日本身上,那就是七分之一的人口。就算是欧洲战场,平民的伤亡数字,也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多少在正理废墟的日本人,不由得想起了半年前,繁华东京都上空响起的宣战声。

半年前,古老的东京城周围环绕着宽阔的护城河和高大的城墙,现在这里居住着温和的日本皇室,但就在二十世纪43年那个阳光灿烂的12月早晨,正是从这里发出了一道关于战争的诏书。这道诏书的措辞极为正式,可它给日本帝国带来了可怕的征兆:

“我们忠诚勇敢的臣民们,我们呈上天之名,万世永继的,泽及尔等的日本天皇,在此向中华帝国宣示战争。

在我们帝国祖先神圣精神的护佑下,依靠我们臣民的忠诚和勇气,我们祖先遗留下来的伟任一定能够发扬光大,我们一定能够迅速地铲除一切邪恶的根源。”

这个战争宣言于12月2日上午11点40分(东京时间)广播。这个诏书并不是日本天皇裕仁本人所写,而是由那些躲在他背后的阴影里,通过他的神性权威制定政策的顾问们执笔。然而,按照天皇本人的愿望和判断,或许他并不愿意发动战争,而他的年号———昭和,正是昭示和平的意思。以上这些都显示出黑色幽默的意味。

早前的广播新闻(关于战争的消息)震惊了日本7300万人民(整个日本帝国共有1亿人),而诏书的颁布正式肯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当天早晨,在东京新桥车站买报纸的日本人———“在迈出三步之后,都马上停下步子以更好地阅读,然后斜着头,再猛然后退。”

一名法国记者这样报道说,“他们抬起头,马上戴回了面具,变得难以猜测。没有对摊主说一句话,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

户崎明是一位东京的报纸编辑,正在整理废墟的他,对几个月前的宣战书,还耿耿于怀。对于日本与西方处于战争边缘的情况,他比大多数人都更清楚。即使如此,宣战书已发表,战争的到来仍使他大吃一惊。“我当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户崎明后来说,“因为大众并没有做好准备。”

五味川纯平是一个钢铁厂的研究员,对于日本和中华的生产力对比非常熟悉,他回忆说:“对我来说,那就好像天摇地动一样。”

人们有充分的理由理解日本人民的这种反应。因为当时日本陷于耗资巨大的对盟军战争已经有三年了,死于战争的人超过28.8万,国内动荡的经济严重干涸,大米和其他的大宗物资都被强行列入定量供应的名单。

如今,再加上这样一个致命的冲突,情况的严峻就可想而知了。日本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英美,而这一力量,正是它长期以来所仿效、嫉妒、崇拜和仇恨的对象。

与西方的战争给日本带来了可怕的危机。随之而来另一现实问题是,发动战争所必需的自然资源,日本本土根本一样也没有。即使日本通过征服资源丰富的亚洲和太平洋地区,能够很快地获得主要的原材料,但从长期来看,日本的战争生产能力还是根本无法和中华相比。

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这就是日本必须赶在中华将它的军备工业发动起来之前,彻底地将其击败。因此日本计划进行一个短平快的战争。日本军队将在防卫线上散开,使中华的进攻劳而无功,一直等到中华失去了信心并退出战争,任由日本组建自己新征服的帝国。此源于盟军给予的信心和支持,也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

然而即使在参与制定计划的那一小撮军队和民间领导人的内部,也有一些官员认为取得这个巨大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天皇想起了当年和沙皇俄国发生的那场海战,于是就召见了帝国海军的军令部总长(即海军总司令)永野修身,问道:“你觉得能取得一场大胜吗?就像当年的对马之战一样。”永野修身回答说:“我很抱歉地回答您,那是不可能的。”裕仁天皇说道:“那么这将是一场令人失望的战争了。”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是为了设计并着手进行他们巨大的冒险行动,日本的领导人都在依赖于一个隐藏的力量。天皇的诏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于天皇的臣民来说,对于诏书的坚信程度和他们对从太阳女神———天照大神那里直接流传下来的话的坚信程度是一样的。

诏书不仅具有世俗法律的效力,还具有天授的约束力。由于来自神话深处的信仰,天皇的战争宣言所召唤起的力量,是来自一个极为深远的源头,而这力量比流水线上下来的任何硬件都强大得多。这个源头就是所谓的大和魂———也就是日本精神。

日本的领导人极为坚定地认为他们国家的人民拥有着巨大的精神力量,尽管在语言上的定义非常简明,但这个力量比任何的人力和物力的资源都要强大。虽然,最终证明他们是错误的,但在战争的整个过程中,日本精神的确是一个促进和支持的力量,其作用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日本人的团结在二战中是无与伦比的。奋不顾身的海员们明知必死无疑,还要争先恐后 地要求驾驶鱼雷艇,而神风特攻队那些年轻的飞行员们则不惜撞向敌机同归于尽,这些都是日本的教育、军事和宗教传统熏陶的必然结果。

为了国家和天皇的利益,一个充满激情的日本人可以二话不说地牺牲一切,上至东条英机首相这样的高官,下至街头田边的平民,无一例外。日本政治中极少有异议者,而异议不仅指行动,也指言论,更包括了怀有危险的异端思想。

日本的战争是全民的战争。日本人民忍受着漫长的饥荒煎熬,妇女们在煤矿中吃力地挥舞着镐头,孩子们在工厂里长时间地工作,老人则挖掘松树的根来做燃料,甚至连和尚们也被征去从事军事后勤服务。

中华成百次的空袭造成了差不多1300万日本平民的死亡,但同时有成千百万的人在时刻准备着与入侵的敌人决一死战,尽管他们的武器只有拗尖了的棍子。

所有的这些都是“大和魂”的体现,这种精神发源于日本的历史,已经融入了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的血液之中。

实际上,日本民族究竟形成于何时,来自何方,在渺茫的传说和编造的故事中早已不可追寻。但可以确定的是,早在公元之前的某个时间,就开始了一股向日本持续且不断增长的移民流动。移民主要由蒙古人构成,他们沿着朝鲜半岛而下,渡过海峡,登上这个位于东亚尽头的火山密布的列岛。

他们在最南端的三个岛上定居下来,并和那里的原住居民渐渐融合,列岛的整个面积要比意大利稍大一点,但没有一个地方离海超过70英里,移民居住在高耸入云的群山之间,住在青翠的山谷里和林木茂盛的山坡上,这里气候宜人,水源丰美,但问题是矿产资源奇缺。

二战开始后和西方开战的那些日本人,正是这些原始部族的直系后代。他们的血统几乎没有任何的混杂,在日本战时的人口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属于别的血统。因为拥有相同的文化和观点,地理上与世隔绝,同时在政治上也常常处于孤立状态,日本人也许在全世界的主要民族中是单一性最强的一个民族。

尽管在日本历史上曾经出现过长达几百年的迅速甚至激烈变动的时期,但某些情况和价值标准却是传承不变的。由于气候和地形的原因(日本只有不到20%的平地可供耕种),日本形成了一套水田稻作的农业体系,从2世纪一直传到20世纪,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日本的田地支离破碎,每块平均面积2.5英亩,在数以万计的这样的田块上,农民们共同劳动,分享公共灌溉系统带来的福祉,这个系统浇灌着那些他们赖以生存的稻米。

在这种复杂的共享关系中,形成了一种共同的观点:一种超过了古代宗族或者是尔后的封建采邑的概念。这种观点认为:他们的根本利益必须通过合作和相互理解来维护。随着日本发展成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国家,日本人开始聚成一个个集团,一起生活,一起娱乐,一起经营,通过协商一致来管理集团事务。异议在这里是没有作用的。

如此小的一片土地,却要永远承载如此沉重的负担。因此,日本人对于自然,怀有深深的感恩之情,也格外醉心于它的美丽,这种尊敬逐渐发展成了一种多神崇拜,在这里,自然现象都被人格化和神化了。

太阳神处于最中心的地位,然而也有无数的自然造化的神工在日本各地的庙宇中像神明一样受到崇拜。可以是一棵当风而立的大树,也可以是一朵艳美的花儿,或者是一条波光闪闪的溪流,一只翅膀纤巧的昆虫。

这种土生土长的宗教就是人们所说的“神道”———意为神的方式。它的形式纯粹而简约,神道的目的不是进行道德教化而是要表达对自然灵迹的尊崇。在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它成为了日本的国教,同时也被改造成了一个工具,被随着二战临近而变得日益有效的民族主义所利用。

由于神道教的诸神都以人的面目出现,一些伟人受到像神一样的崇拜也许就不可避免了。一个部落集团的领导家族被认为具有神的血统,这个家族在6世纪掌握了西日本的统治权。

根据史诗的记载,男神伊耶那岐和女神伊耶那美生下了日本列岛,然后伊耶那岐通过洗鼻子和洗眼睛这一特殊方式,造出了太阳女神天照大神和她狂野的兄弟———风暴之神须佐之男(即素盏鸣)。须佐之男十分嫉妒天照大神,并且对她进行毫不留情的折磨,她躲进了一个山洞,于是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这样一来,当然大家都感到十分不便,其他的男女诸神聚集在山洞外面,造出了一棵神树,在树枝上挂上了一面镜子———后来镜子也变成了日本天皇权力象征的一部分。

一个女神跳起了一种动人心魄的舞蹈,充满了热情,以致天照大神也忍不住从洞里向外偷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由于看见了镜子中反射出来她自己的影子,天照大神忍不住从藏身处一点一点地探出身子,结果被众神中的一位一把拉了出来。看,这下世界又恢复了光明。

须佐之男因为他的恶行而被从天上赶了下来,于是来到日本最大的岛———本州居祝但是他又向天照大神献上一把宝草薙。随后成立世袭天皇,代天治民。而1926年12月25日登基的裕仁,就成为了日本的第124位天皇,这可以沿着一条清晰的脉络一直追溯到神武天皇。

在早期的日本,通过私通关系来维持皇族的世系是毫不受到非议的,裕仁天皇的父亲就是明治天皇和一位宫廷女官的儿子。然而,最根本的是,天皇与他的祖先有着可能最接近的血缘关系,因为他就好像日本这棵参天大树的主干,而日本人民则是它的侧枝。裕仁对于他的所谓高贵血统和神圣权威远不是那么深信不移,但是他完全清楚天照大神的神话将他变成了日本这个民族大家庭的象征之父,而日本人民将会为他献出生命。

在神武天皇的世系建立之后,有时天皇的朝廷会被贬谪到一个有名无实的地位。公元645年,一个由藤原不比等领导的家族夺取了日本政府的主导权,从此日本进入了一段几乎长达四百年的影子政治和贵族文化变革时期。

综观这一时期,藤原氏有力地统治着日本,他们的统治总是打着天皇的名义,总是以摄政或者内大臣的身份从背后操纵政权。这个狡猾精明的家族认识到,保留天皇这一名义上代表世袭权威的象征,对于他们是很有助益的。但同时他们也认识到,如果要天皇过多地参与决策过程,那些不受人民欢迎的、不明智的和不成功的政策将会使天皇失去光彩,他的神圣的光环将会消散,人们会把他视为一个普通的人,发现他也会有明显的谬误和愚蠢。因此,在藤原政权以及他的继任者们的统治中,天皇恰当的政治地位便是“高出云表”,而那些政府中的世俗事务,则留给了任何一个碰巧掌权的集团去处理。

藤原氏发展出一个完善的制度来通过天皇维持他们的权力。一位藤原氏的少女会被嫁给年轻的天皇,而天皇则往往在有了继承人之后被劝退位(因为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君主只是例行公事,而毫无自由),藤原氏的成员总是在年幼的天皇成年之前顺利地担起了摄政的角色,然后,又一位藤原氏的新娘会走上前台,又一位继承人会出生,又一位天皇会顺从地退位,同时,又一位藤原氏的摄政将会掌权。就这样,形成了一个永无止歇的循环。

由于日本列岛和中国的海岸线之间隔着宽达450英里的大海,早期的日本人和他们那个文化高度发达的邻居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往,但藤原氏最初的执政者们对他们所衷心钦仰的唐朝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们在中国唐朝的繁盛中看到了将落后的日本带入东方主流文明的机会。

他们全盘照搬了唐朝的一切,但同时他们又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能够将借鉴来的思想和技术加以改造,使之符合日本人的口味和需要。而这一点是后来西方国家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才学到的。

还有许多人前往唐朝游历,包括学者、工匠、艺术家和工艺家、官员以及武士们。作为唐朝风尚的缩影,无论是诗歌和绘画,建筑和造园,方法和技能,统统都被吸收并改造,使之更为简约,更具有日本的本土风格。在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基础上,单音节的汉字被借用来创造出发音符号,从而改造成多音节的日本文字。

帝国议会即国会,由两院组成:贵族院和众议院。两院都由选举产生,成员都来自日本的精英阶层。然而,核心的权利圈极端不情愿把它的权力交给日本的大众,也不愿意交给选上来的代表们。选民被限制在全国6%的人口范围内,而这恰恰大约相当于旧的武士阶层所占的比例。在权力的执行中,贵族院可以对下院提出的立法案进行否决。

然而和其他所有的东西一样,教育在日本也发生了一种奇怪的扭曲。在1890年颁布的一道诏书中,发表了一个整个国家都要遵守的基本道德法典,它取得了神圣的法令地位,将日本一直引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直至战争结束。

另一道《教育敕语》要人民“永远忠诚虔敬地团结在一起”,号召天皇的臣民们要“增进大众的福祉,增进共同的利益”,并且要“尊重宪法,遵守法律”。然后就是强烈地劝勉,要人民担负起义务,在即使无望取胜的冲突中也要奋力作战。诏书中说道:“无论发生了任何意外情况,都要勇敢地为国家贡献出自己,以此来保护和维持我们皇权的繁荣,使之与天地同存。”

在其他大多数国家,这种诏书只不过是一个例行宣言,而且很快就会忘在一边。然而在日本,对于全国各地的学校来说,宣读《教育敕语》已经变成了一种宗教性的仪式。任何人如果要接触写有这些神圣词句的纸卷儿,都要按要求戴上白手套。有的校长不小心将诏书掉在地上,或者在宣读中发生了错误,就会采取自杀的方式来谢罪。这种事例确确实实地存在。发生火灾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以不抢救,第一个要抢救的就是诏书,这种情况就更加不用说了。

整个学校课程的设置都是以培养强烈的爱国心为目的,而爱国心又集中在天皇身上。课程中包括道德课。崇敬自然神迹的古代神道退隐下去,而由日本国家和天皇占据优先地位的好战的现代神道教则在道德课中取得了主导地位。在文部省制定的规则中,将历史教育的目标规定为“为了使儿童们理解帝国的基本特征,并培养他们的民族精神”。同样地,进行地理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向他们灌输热爱国家的思想”。

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中小学生遵守着“远距离的崇拜”的常规,每天早晨都向着皇宫的方向鞠躬60秒。孩子们还被教导说,在集会中,如果天皇偶尔莅临,他们必须低下头来,目光向地,以表示对他的崇敬。而且,老师们每天都要问男学生们:“你们最大的抱负是什么?”

孩子们就会用稚气的嗓音异口同声地回答:“为天皇而死!

到时候,他们中间将会有上百万的人实现这一诺言。

中兴十六年3月12日晨5时。

在原来日本皇宫内苑的吹上御苑,有一处昭和(裕仁)天皇和皇后专用的名叫御文库的地下防空室。御文库修建在茂密的树丛里,四周笼罩着拂晓前的黑暗。继中华对日本进行轰炸的三个月后,皇宫的正理工作已经完成,只不过现在的日本已经没有心情去修建新的皇宫。

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御文库原来的门前,停着一辆褐色奔驰牌轿车。寒风里,模糊地可以看见轿车排气管漏出的瓦斯。

御文库的临时安放的铁大门打开了,身穿扈从服的高身材的藤田尚德侍从长走了出来。

侍卫手中的电筒从房间里发出的光亮,仅能照到人们的脚下。因为从4时50分已发出警戒警报,这是空袭警报的前奏,所以电筒被蒙上了一层布。

在侍从的引导下,天皇出现了。他身着陆军军服,佩带满金三星和一朵菊花的大元帅领章。在胸前,佩带着绿黄地红白色旭日的大勋位菊花章的略式勋章。只不过这位天皇,只能终身坐在轮椅上,因为他的双脚已经消失了。

天皇和恃从长匆忙上车后,电筒立即熄灭了。

侍从和侍从武官等扈从乘坐的跟随车紧随其后,穿过吹上御苑的通用门,向右驶去。

在吹上御苑邻近,有宫中三殿。此刻,天皇在御文库的浴池沐浴净斋之后,正准备到宫中三殴里的绫绮殿,脱下军装,换上平安时代规定的衣冠束带。平安时代是指从公元794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到镰仓幕府成立之间,约四百年,政权中心在 平安京,也就是今天的京都。

天皇衣冠束带后,要到神嘉殿前庭进行新年的头一次 祭祀——四方拜。每年元旦,天皇都要在天亮前亲自进行四方拜,向天神地祗、天地四方析祷。还要进行元旦祭,向皇租诸神祭祀。

汽车驶过通用门,刚走出几百米,忽然从皇宫四周断断续续地响起象撕裂夜空 般的空袭警报声。

侍从长在御用汽车的后座与夭皇相对而坐。42岁的天皇在车中一直沉默不语,好像在专心地想着什么。侍从长藤田马上按电键指示司机返回。

“有空袭,返回御文库吧!”藤田对天皇说。

“嗯!好!”裕仁心中忍不住一颤点点头。

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见月亮和星星,只有三四条探照灯光束在交错照射,把几处云彩底照白。

汽车在吹上御苑对过大道庭园的入口处转弯了。

汽车向东在黑暗中的林间小路穿行。此时,隐约可见东北角的云彩已被染红。

回到御文库以后,天皇仍沉默着。

进入御文库,天皇在侍从的引导下,沿着左侧的楼梯来到地下第二层。御文库是平房建筑,屋顶是三米厚水泥结构。这里是天皇专用防空室,可以防备任何大型炸弹。一遇空袭警报,天皇和皇后立即来到地下二层的防空室来躲避。

这里也叫避难所。皇后已经先到了。

天皇进来以后,值班的陆军侍从武官立即拿着东部军区通报来的最新防空情报跟进来。每次有空袭情报,武官都要向天皇报告。

避难所里的住室有12张榻咪大小,紧挨着的是小寝室。住室里有为天皇和皇后 准备的两个沙发,一张写字台。墙的下半部是板墙,上半部是涂上灰油漆的水泥墙。

墙角有一块铁黑板,武官在贴有三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上,一边移动红色和蓝色的飞机模型,一边向天皇报告空袭和交战双方的战况。模型机翼宽3厘米左右,用磁力固定在图上。

侍从武官把从东部军区报来的情报报告给天皇:“5点零2分,敌军一架轰炸机侵入关东地区;5点零5分,敌有东进的迹象,京浜地区需加强警戒;5点零8分,敌机由西北方飞向京浜地区。”过了片刻,天皇呼叫藤田侍从长。在地下二层,有侍从、武官和侍卫专用的小休息室。

藤田进入住室。于皇担心天快亮了。

从天棚垂下来的唯一的白色吊灯,发出黄浊的暗光。藤田说空袭尚未结束,外边大危险。天皇却一再说:“马上就要天亮了。”四方拜和紧接着的元旦祭都是必须在天亮前做完的。这对作为皇室的主祭人天皇来说,太重要了。

5点15分。

三架巨灵神飞入东京投下燃烧弹,江户川起火。

昨天从晚上9点起,中华来空袭了三次,因为飞得太高,高射炮未打一炮,航空部队也没有迎击。对飞行在一万三千米以上高空的巨灵神,当时日本没有一门能够得上的高射炮,战斗机勉强能飞上一万米,但不能作有效的战斗。

5点20分,中华从东京上空向东南海上迟去。

空袭警报还未解除。

在宫中三殿前,侍卫和掌典一起将两架屏风、菰草席和镶金边的草垫等往白河 流石小道上搬运。先将一些菰草席和一架屏风装到轿车的后部座席上。屏风露在车外,车门关不上,一名侍卫站在前部车梯上用右手扶着。

把原来在宫中三殿进行的四方拜移到防空室的前面去做,这完全是打破常规。

轿车来到大道庭园,在空中晃动的探照灯突然消失,四周响起了喧闹的解除空袭警报的警笛声。

轿车来到吹上御苑的通用门。这时驻扎在皇宫和皇宫前广场中间的第一生命公 司大楼上的第10空军师团司令部特殊情报班,监听到刚才退去的巨灵神发出的明码电报。无线电员把它抄到纸面上,军官又抄到报告用纸上。

0525敌机用明码通讯:我们还会来的。

在吹上御苑,侍卫在御文库前的草坪上摆放好菰草席。苑草也叫霞草,这是用沼泽地生菰草织的凉席。按规定各用四张排成两列,上边放一张镶有金边的草垫,从东北向西南斜放着。

这中间,从御文库走出来一名侍从,通知天皇马上就要启驾。可是,放在镶金边的草垫上天皇坐用的三尺四方的榻榻咪和另一架屏风还没有运到。

于是,把先运来的一架屏风围着镶金边的草垫立起来。屏风有六扇,虽说不算 小,但还是很窄,屏风面向西南的伊势神宫,张开约30厘米。

按照惯例,屏风是沿镶金边的草垫的两侧排立着的。为了能向着供奉天照大神 的皇大神宫的方向并方便天皇进出。在东北方留了个开口。周围点燃了几处篝火。 接着便是身穿黄土色御袍、头戴黑冠的天皇进入屏风内,为之提下襟的侍从也一同 入内。在天皇礼拜期间,侍从始终平伏在地。在西南口的两侧,有掌典各一人;在 东北口的两侧,有侍从各一人,俯首平伏一直到礼拜结束。

5点已过,气温降到零度以下。

5点40分,在侍从的先导下,天皇从昏暗中的御文库来到了外面。

天皇仍着军装。藤田侍从长、莲沼蕃侍从武官长、侍从、武官等扈从紧随其后。不用说,和往常不同,从绫绮殿到神嘉殿南庭,既没有火炬为天皇照路,也没有篝火。

四方拜中,幸而没遇到空袭。

天皇回到了御文库。

往年,天皇拜完四方拜,都要立即回到宫中三殿之一的贤所,在这里举行元旦祭。贤所是供奉三种神器之一的天照大神御镜的地方。但这和九世纪字多.醍醐天皇举行的四方拜不同,元旦祭是在1867~1868年的明治维新以后,明治政府在皇室 祭祀令中规定的。从那以来,除了无皇患病以外,都是亲自进行的。

这次,因为害怕空袭,决定天皇不去,从5点42分起,派侍从德大寺实厚公爵代拜。

8点15分,天皇来到御文库餐室,举行晴御膳仪式。桌上摆放着涂红漆的餐具,有烧鱼串、咸萝卜、虾、煮栗子、汤、菱葩、野鸡酒、水果、茶水等。菱葩是宫中 独特的传统食品,在白饼和菱饼上,加上细牛蒡和白豆酱。晴御膳是自古延续下来 的仪式,天皇用银筷作挟起来的样子就行了。天皇走出来,仪式就结束了。

晴御膳完后,皇后来了。先参观特攻队也就是空军敢死队拼死前的饭食:红色 的加吉鱼、小豆饭、装在盒里的蔬菜、玻璃瓶装的一合(一升的十分之一——译者 注)清酒。天皇和皇后兴致勃勃地看过以后,把它赐给侍从武官室。其后天皇和皇 后吃早饭,有箭鱼、汤、炖菜、渍菜、大米饭。箭鱼的味道很美。

还不到9点半,天皇的弟弟、大正天皇第三皇子高松宫宣仁亲王和喜久子王妃为了拜贺新年来到御文库。同时来的还有大正天皇第四皇子三笠宫崇仁亲王。大正天皇第二皇子秩父宫雍仁亲王没有来,因为秩父宫此时正在中华天牢内“享福”。

高松宫身着海军大佐军装,佩短剑。三笠宫穿的是陆军少佐军装。三人来到大厅等候,9时30分天皇和皇后驾到,站在金屏风前。

天皇身穿大元帅陆军服,佩带红穗军刀,脚穿拖鞋。胸前佩大勋位菊花章的略章。

首先,高松宫致正式祝词。接着,在一个月前才满三十岁的三笠宫用有些兴奋的语调也致了祝词。

裕仁深深点头,面容有些惟悻。

高松宫在44年1月中华对日全力空袭开始转为例行轰炸后,曾上书天皇。书信是用信纸、钢笔写的,很短。内容说,海军主力无力决战,战争已无胜利的希望,趁早下结束战争的决心。收信人写“兄宫”。高松宫从开战当时就认为对华作战是失策,应该争取早结束。

高松宫想,天皇此时已有结束战争的决心。

但是,兄弟二人相会,一年也不过几次。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是不应该谈战局和政治的,因为皇族是不许干预政治的。

只不过坐在轮椅上的裕仁,今年的话特别多,被绑在战车上的他,不许干预政治已经是一种十分可悲的笑话。

“兄宫的书信我看了,战争进行到这样的地步,我无法抉择。因为这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大日本的事情。”裕仁说得很委婉,也是天皇历史上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下,说这样的话。实则,裕仁满肚子的憋屈,无地可诉。

“天皇,您的一句兄宫,让我想起了当年我们三兄弟在军校的生涯。当时兄弟三人,只有天皇最严格要求自己,您的性格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高松宫道。

裕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双腿,脸色露出些许的寒意,日有所思道:“不,我变了,变了很多。”

察觉到裕仁的动作,高松宫很自觉的没有回答,静静的吃着东西,只不过对他现在来说,入口的食物,如同嚼蜡。

到是裕仁,心中不断的呐喊着什么,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轰炸那天的情景。渐渐的,他脑海里的画面,开始转变,轰炸依旧,只不过他把想象的地点,换成了汉京,而自己的遭遇,主角换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怨念,中华中兴皇帝。

或许此事过后,再来考虑是不是要结束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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