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三个小时后才被宾馆服务生从柜子扒拉出来,他鼻青脸肿,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可以明显辨认出这里没有任何专业工具的痕迹,全是拳脚的印记。当然,这是后话。
孔子西从宾馆出来,脸上扬起恬淡的笑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觉得天边的夕阳从来没有这么灿烂过。
事情比她想得要轻松地解决了,好像压在心上很久的担子终于放下,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心情一松,自然想要好好吃一顿,刚好路过一家KFC,她点了一份晚餐,到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好任天打电话来问高利贷的事情,她没敢把自己S了一个M的事情说出来,只说遇到了脑残的好心人,没花一个子就拿回欠条。任天笑笑,说事情解决就好,问她在哪里,她说在肯德基。
“多大了还去肯德基。”
“人家还未成年!”她不满道,“而且还有比我大得多的人,就坐在我斜前方,他们……”她突然顿住,说了一句“下次再说”就匆匆挂断电话。
她迅速从化妆箱里掏出遮阳帽戴上并压低帽檐,拿起汉堡装作吃的样子遮住脸。斜前方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钻进她耳朵。
“有事快说,我跟你不一样,有很多事要忙。”
“你能不这样说话吗?我是真的想和你谈一谈。我仔细想过了,我们这样斗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我们和好吧!”
陶凌芝一怔,看向黎善的目光复杂非常,冷声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小臻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你瞒了我什么吗?”黎善立刻皱起眉头,但见陶凌芝没什么特别表情,以为她仍在闹别扭,便好言道:“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我承认,要支撑起一个公司,只靠良好的策划和优秀的员工确实是不够的,人脉和利益也是企业进步的动力。但是太过看重利益反而会失了根本,因为你所看重的都是眼前利益,长远利益才是……”
本来听到“和好”二字,表情略有舒缓的陶凌芝被黎善后面的一大串话重新点爆。她怒目圆睁,讽刺道:“我说书香门第家的公子怎么会突然来找我这个浑身铜臭的女人谈话,原来又是为了显示你的高风亮节两袖清风。黎善,我告诉你,你那一套迂腐的理论早就行不通了,现在这个社会就是权势说的算,我以为我用十年的时间终于说服了你,看来还是我天真了。我真后悔当初怎么会嫁给你这个榆木脑袋!”
“凌芝,不要说气话。”
“笑话,我干嘛说气话?我说的全是事实,你是不是也早就后悔了?后悔没有和你的小青梅结婚,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不温柔不体贴还事事和你对着干的女人!你不要忘了,你家说得好听是书香世家,其实不过是个早就蛀空了的空壳,要不是我在背后出资出力,你以为你和你家人能像现在活得这么风光!”说到最后,她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表情随之越发狰狞。
如果是十年前,她说出这样一番话,黎总或许还会恼羞成怒。但是十年的时光足够磨平一个人尖锐的棱角,也足够一个人了解体味自己另一半的真实内心。他已经不再执着观念的对错,只想在剩下的不多的生命里和心爱的女人携手与共。
“记得吗?二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黎善淡淡道,脸上呈现出怀念的神色。
她一怔,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那年他三十,她二十。他因为家里的压力不得不准备出海经商,她因为未婚夫的背叛而离家出走。他不小心碰洒了她的可乐,她立刻暴跳如雷,张嘴就骂。他从出生以来就接受良好的家教,被一个女人当众怒骂只觉得尴尬和自责,却没有如何生气。他渐渐看出她似乎情绪不定,虽然是在骂他,却好像在透过他骂着另一个人。
——对不起,我赔你一杯可乐好不好?
——那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买。
她确定了他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便越发“猖狂”,后面居然把她的吸管插进他的杯子里,重重吸了一口,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这便是他们的初次相遇。但是两家人互看对方不顺眼,他们的年龄也相差十岁,历经险阻好不容易步入婚姻的殿堂,却又因为性格、理想、眼界的不同而陷入永无止境的争吵,直到十年后,他们彻底分居。
陶凌芝神色一黯,当年年少轻狂,以为只要排除万难,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会幸福,却不知真正的艰难却是婚姻后两个人的相处。她也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争斗,想安定下来和老公儿子共享天伦。可是……胃越来越疼,经过精心化妆修饰的脸狰狞地扭曲来一起,嘴唇被咬出血丝,豆大的汗珠不停沁出。突然,“噗通”一声,她摔下凳子,晕死过去。
黎善吓得慌忙冲过去抱起陶凌芝,拼命摇晃她的身子,大吼道:“凌芝!凌芝!你不要闹了,这不好玩,一点不好玩!”
“别叫了,还不赶快打救护车!”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插进来,他抬头一看,愣住,“你是孔子西?”
孔子西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己打了120,然后跪坐在陶凌芝面前,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枕着。
黎善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急急问道:“凌芝她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看着黎总无奈道:“黎总,我不是医生,你身为她的老公却不知道她身体的异常情况,这老公是不是当得太不称职了?”
黎总一怔,顿时无比懊悔起来。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黎总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愣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孔子西无奈,只好把他一起拽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医生很快得出大概病情,对着两人不满道:“病人得了胃癌既不接受治疗又不好好休养要故意找死吗?你们做亲人的也是,不知道好好劝劝她……”
黎善没有听清后面的话,“胃癌”二字如晴空霹雳把他劈得五脏俱焚,半晌才找回意识,猛地扑向医生,拽起他的衣领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多少钱都可以,救救她!”
医生因为衣领被提起而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急忙推开黎善,骂道:“神经病!把钱准备好了,能治当然会治!”
黎善颓废地瘫倒在地。
孔子西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叹了口气,转身走开。
半天后检查结果才出来,陶凌芝的癌细胞扩散得很厉害,必须马上住院化疗。黎善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机械地签字,机械地等待。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孔子西从外面带回夜宵。
“黎总,吃一点吧。”
“我吃不下。”
她微微蹙眉,在这样下去,副总还没醒过来,黎总也要倒下去了。“我打了电话给陶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他还年少,你身为父亲这幅样子要让他怎么办?”
黎善已经没有心思思考为什么孔子西和阿臻这么熟,身为父亲的责任感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接过夜宵大口吃起来。
十分钟后,陶臻赶到,不同于平时的神采飞扬,他沉着一张脸,漂亮的脸蛋毫无表情。对迎上去的黎善视而不见,推开他,径直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陶凌芝憔悴苍白得像一个木偶娃娃,丝毫不见平日的尖锐和霸道。陶臻拖过椅子,坐在病床前看着她,久久地,两行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孔子西站在他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突然转身抱住她的腰,低声呜咽起来。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她小腹上的衣料,她轻轻拥住他的脑袋,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脑袋。
黎善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早已不是悔恨可以形容得了的了。
“那天阿臻去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淡淡道。
他身形一顿,摇摇欲坠。
容易越过他走到相拥的两人前,一手按在陶臻的脑袋上,强行拉开,冷冷道:“要哭找你妈去,不要什么人都抱。”
陶臻泪眼朦胧,见到容易,哭着喊了一声“易哥哥”,抱住他的腰死不撒手。“怎么办?老妈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她死!”
容易推了一下发现推不开,想着抱就抱吧,总比抱着夫子美人好,就懒得再动,赏了他一颗爆栗,冷冷道:“本来死不了,被你一哭魂都散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陶臻,孔子西和容易一起退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