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婆婆听孔子西的话，一直乖乖坐着。峰哥的惨叫声传到她耳里的时候已经减弱成夜半私语。多天没听到孙子声音的婆婆欣慰地笑笑，还是阿西有办法，孙子听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小巷里隐隐传来救护车的鸣叫声。等救护车停在阿峰家门口，阿峰婆婆才隐约听到这刺耳的声音。
门被敲得“啪啪”作响，阿峰婆婆颤巍巍地起身要去开门，孔子西出来了，她按住婆婆，微微一笑，自己去打开门。
“病人在哪里？”白大褂语气匆忙地问道。
孔子西把他们引进来，轻声软言道：“婆婆的腿受伤了，你们动作轻一些，要是让婆婆痛到了，我会去投诉你们的。”
正准备架起婆婆的两个医护人员动作一顿，动作不自觉地放轻。
阿峰婆婆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微微挣扎。孔子西走到她面前，含笑大声说：“婆婆，是阿峰哥哥不放心你的伤，硬要我叫救护车的。”
婆婆嘴巴张张想说什么，孔子西立刻打断道：“婆婆你放心，阿峰哥哥找到工作赚钱了，医疗费不贵，阿峰哥哥说如果你不去他就没办法安心工作，所以婆婆你就当为了阿峰哥哥好不好？”
峰哥每天无所事事一直是阿峰婆婆的心病，如今听说孙子找到工作了，她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嘴里叨念着“好好好”被医护人员送上救护车。
峰哥老早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心里激动得不得了，想着终于可以摆脱现在的惨境了。结果那救护车在自家门口停了一会儿就开走了，根本没人来找他。
“臭娘们！”他狠狠骂了一句。孔子西正好推门进来。
峰哥吓了一跳，不敢辩解，只拼命往角落缩。
孔子西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怎么？恨我不让你上救护车？”
峰哥低着头不说话。
“还想说婆婆屁点事就特意叫来救护车，却把你这个真正的伤患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是不是？”孔子西继续补充。
被戳中心事，阿峰瞪大眼睛，一颗心翻江倒海，全身的痛仿佛都聚集到被孔子西踩过的膝盖上。
“行了，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不会让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现在要去医院，你能跟上来的话我就帮你付医药费。”孔子西说完，也不管阿峰能不能站得起来，转身就走。
孔子西是一步一步走去医院的，她的速度不快不慢，阿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跌跌撞撞，时不时摔个大马趴。
如果是在其他地点和其他人在一起，阿峰早就扯着嗓子叫起来了，可是走在他前面的是孔子西。
没有风，她的白裙子顺服地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她步调轻盈，长长的黑发随着她走路而微微晃动，白皙的手臂和光洁的小腿在夜色中隐隐散发荧光。
美色，他无暇欣赏，更不敢欣赏，每次一看到孔子西柔弱的身影，他的左腹就隐隐作痛。
峰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的视线早已模糊，身体也痛得麻木了，一开始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在沁血，后面只有当血一骨碌在腿上滑下一条长长的痕迹时，他才能感到一点点点冰凉。
“到了。”孔子西无波无澜的声调响起。峰哥只觉得全身松下，眼一黑，整个人向前倒下。
峰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虽然没有拖欠手术费，但是医护人员的态度真的不好，看着峰哥那一副典型的不良社会青年样更是一个好脸都没有。不过峰哥自小欺善怕恶，腆着脸问七问八，总算套出点消息。
从医护人员那里得知，他做了大大小小七个手术，大部分都和骨头有关，其中最大的手术是膝盖处的骨质碎裂。
阿峰婆婆在隔壁病房，孔子西不想因为峰哥的事情影响到婆婆的心情特意去申请的。服务处的人不同意，而且态度很差，孔子西二话不说打了投诉电话。
“婆婆，吃苹果。”孔子西用牙签扎着一小块苹果送到阿峰婆婆嘴边。“阿峰哥哥刚才和我打电话了，说他工作很努力，老板给他发奖金了。”
婆婆呵呵地笑。
孔子西把一盘苹果放在婆婆手上，大声说：“婆婆，我出去走走，您慢慢吃苹果，不要用牙签，直接用手拿，我回来再帮您擦手。”
孔子西走时微笑地与其他病床的人打招呼，拜托他们帮忙看护婆婆。在她走后，所有人都羡慕地对婆婆说：“你有个好孙女啊。”
婆婆一直开心地笑着，无论她的孙儿是胡作非为的峰哥还是乖巧可人的孔子西。
孔子西过而不入峰哥的病房，她要去给陈导打个电话汇报工作顺带提醒他这个月的工资该发了。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
周末医院里工作人员不多，病人和家属也大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病房里。因此前面围了十几个人已经算是不小的动静了。
走近一些，一个女人的嚎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再走近一些，就可以看到人群的缝隙中，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婴儿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而她前面一男一女两个医护人员抱着文件在交谈，似乎是对这个妇女的事情意见不合，但是都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男人的意思是今天不是他轮班，不关他的事，女人的关注点则在于小孩子死了的话会不会怪到他们身上。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也都没有上前的打算。
中年妇女还在哭着求着，她怀里的小孩的脸已经一片乌紫。
突然一双洁白的帆布鞋停在她面前，她奇怪地抬起头，一张早已不年轻的脸泪水满布，狼狈非常。
“没有用的哦。”孔子西歪着脑袋看着她，声音清脆，一头乌丝倾泻下来，挡住了半张清秀的脸庞。
妇女还在克制不住地抽噎着，一双眼里满是绝望。
孔子西从她怀里抱过小孩，她也不反抗，目光只剩下呆滞。孔子西看了看孩子，发现他一息尚存，但再不救治的话就无力回天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孔子西身上，私语声更大了，终于有人看不过去对那两个医护人员说：“小孩快不行了，你们还干看着干嘛？”
那两人还没回答，孔子西先开口了，却不是对那两人和开口指责的人，而是看着妇女，认真道：“你真傻。”
众皆哗然。
孔子西不管别人的反应，继续说：“你以为你跪在这里求他们就有用吗？你以为有围观的人他们就会不得已出手吗？实话告诉你哦，没有医药费的话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妇女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有的只是凄凉和痛苦。
“你一定不相信我的话对不对？觉得你再多哭一会儿，一声就会心软答应你对不对？”孔子西微微弯腰，凑近那妇女，做出低声交谈的样子，但是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你真傻，真的。我告诉你哦，两年前，我和老二也是像你一样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们，但是我们比你厉害，我们一人抱住医生一条腿，死活不让他走。我们想着啊，只要看的人多了，医生就会迫于压力答应我们，阿大就能多陪我们一段时间。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晚上有多热闹，整个医院的人都被我们的哭声引来了呢，大概有几百人吧，那场景真是非常的壮观……”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医生被病人家属拦住了。
——啊，我认得这两个女孩，好像是她们的一个朋友住院了，她们来过我奶奶的病房募捐。
——真可怜啊。
“医生，这次是真的，医药费一定会凑齐的。你快看看阿大，她快不行了！”
“求求你，医生，你救了阿大，我们回去就做一个大大的匾送给你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心地善良好不好？”
“这是我们今天刚赚到八十九块钱，先救救阿大好吗？我们很快就能还好钱了。”
……
“你根本禽兽不如，你不配做医生！”
“要是阿大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
“所以啊，”孔子西话锋一转，眼底寒芒乍现。她毫不犹豫地转头走到两个医护人员面前，二话不说对着男医生的腹部一脚踢去。
明明是一个极为柔弱的女生，这一脚竟然把男医生踢到几米远，他捂着小腹在地上打滚大骂。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孔子西快步走到男医生面前，沉声道：“救不救？”
“贱人！”男医生大骂。
孔子西再次抬脚，这次直接对着男医生的腹部重重一碾，男医生顿时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用一双眼睛愤恨地瞪着孔子西。孔子西又是一脚，再一脚……
男医生硬气不下去了，大声求饶：“我救我救！”
孔子西停下动作，面沉如水，对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救活小孩，我真的不是在威胁你。”
说完她把小孩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上，转身走向女护士，女护士被孔子西的雷霆手段吓到了，尖声叫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孔子西果然停下了，她飞快地按下一个号码，将电话移至耳边，语调轻快：“喂？110吗？这里有人蓄意——”她突然抬头看向女护士，嘴角慢慢上扬，好像经过千百次的演练，笑容最终定型，干净、纯粹、恍若天使洁白的羽翼，檀口轻启：“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