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上相继跳下许多灰不溜秋的“小人”。
那些“小人”皮包骨头,全身上下一丝毛发都没有,****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疤,像是烂在地里的红薯,散发着浓烈的土腥气。
它们迅速集结围成一个小圈后一哄而散,有些躲到梧桐树后,有些躲入了土坑内。
村民们潮水般袭来,一字排开将河坝给围了个结结实实。尔后有五位年轻力壮的男子以臂膀搭着人肉轿子,停在了小桥上。人肉轿子上坐着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陈师父。
尹影等人早已躲入玉米地中。王小放将赵璃放下强行摁住,尹影对着赵璃唇语交代,要求她不要贸然行事。赵璃点头,王小放见她会意,亦放弃了对她的钳制。
三人匍匐在地,如临大敌。
只见陈师父下了人肉轿子,站于桥上对河内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那五名壮男立即奔至土坑前,搬起石头狠狠砸入土坑。只听得土坑内“吱吱”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似是有百只老鼠被开水烫死一般。
几位村民从裤腰上取下几条粗麻绳递给壮男,又缓缓退回各自守着的梧桐树下,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两名壮男将上衣脱去系在腰间,将麻绳一头递与同伴,又将另一头绑于腰上,跳下了土坑。
不消片刻,他们的同伴就将他们拉了上来。两名壮男背上皆背着沾满霉点的大包袱,丢于土坑旁。
陈师父迅速走了过去,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副褐色羊皮手套,戴于手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那两名****着上身的男子。两名男子立刻将手心伸出,只见其中一人的左手沾满了土青色的霉点。
“废物!”他说。
陈师父伸出手来,似是在索要什么东西。不幸沾上霉点的那名男子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腰间掏出了一只瑞士军刀,恭敬地递了过去。
陈师父将军刀打开,捏着军刀内的那把小剪子猛地扎进了那名男子的手腕!那男子痛得满脸苍白,亦不敢喊叫一声。陈师父目光冰冷,延着手表状的晒痕将手腕上一圈皮肤生生给剪了开来,皮肤缩紧外翻,露出骨肉。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另一名男子唤来,打了个手势。
手部受伤的男子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咬紧牙关别过脸去,只听得“刺啦”一声,他手部的皮肤如同手套一般被同伴给揭了下来。一时间捏着血肉模糊的左手,痛得满地打滚。
“滚!休要丢人现眼!再如此乱滚你就当心背上的皮!”陈师父踢了踢受伤的男子,厉声呵斥。
受伤男子忍着莫大的痛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陈师父磕了几个响头后跑掉了。
陈师父拎起那两只大包袱,也不打开查看一下,毫不犹豫地将包袱扔到了臭水河中。
“梆梆!梆梆梆!”
无毛小人的喊声变得十分尖锐,它们疯了似的从树后蹿出,一蹦两三米,落到一些倒霉的村民肩上,咬住村民一只耳朵便开始疯狂地撕拉着颈部的皮肤。梧桐树的树干粘上许多细碎的人皮,深红色的血喷泉一般射到地上,瞬间便被黄土给吸了进去。
那些得已幸免的村民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也顾不上救人,便哭爹喊娘地抱头向村口方向逃窜。
玉米地中躲着的三人一直在观察着河坝附近的情况。
王小放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用手机拍摄的同时还不停核对手机中的画面与眼睛所看到的是否一致。
尹影自见到村民被袭就别过脸去,紧紧捂住口鼻。
赵璃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作恶的无毛小人,不住点头,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遇袭的村民胡乱打滚,尖叫声四处响起。
陈师父身边的四名壮男互相打着难以理解的手势,从腰间取出老式驳壳手枪,斜身小跑至村民身旁,抬起厚底皮靴将打着滚的村民纷纷踢入河中。
不消一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村民连带着他们头上的无毛小人全被踢到了河里,世界瞬间寂静无声。
四名男子分散开来,对这片土地展开地毯式搜索。
尹影等三人见状,不约而同地纷纷调转方向向后爬去,王小放边爬边左右摸索着寻找可防身的东西,尹影脖上挂着陈师父的布包爬得十分吃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王小放哭丧着脸摊手表示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实际上,哪怕寻到了,三人也难敌装备了武器的四名壮男。
玉米杆摆动着,已成熟饱满的玉米顶着一头紫色的穗子,颜色犹如不良少女扎眼的夜店发型。
簌簌,簌簌……
尹影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拦住二人。
她轻轻晃了晃身边的玉米杆,又左右指了指。
“分开跑?”赵璃唇语问。
王小放似乎也懂了她的意思,连忙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
尹影更猛烈地摇头来回应王小放。
脚步声传来的地方与他们所在位置十分接近。
尹影甚至能听到身边二人的心跳声。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
没时间了!
尹影将嘴唇咬得发黑,将布包甩给王小放,指着前方大喊一声:“走!”
她起身朝相反方向奔去。
砰!砰砰!砰砰砰!!
枪击声响彻云霄,在这片玉米地久久回荡着。
呼呼……呜……呜……
周遭传来阵阵幽咽声,起风了。
赵璃死死咬住王小放钳制住她的手掌,满眼是泪。
都怪你。
她用手指狠狠的在地上胡乱划写着,字迹狰狞。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不远处传来愤怒的呐喊声。
是尹影。
两名壮汉用上衣裹住手,各抓住一位村民的脚向河坝边拖行。另两名壮汉挟住气急败坏的尹影,犹如挟住一条待宰的鱼。
被拖行的村民脑后中弹,脑浆混合着血水标记着被拖行的道路,那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村民肩上的无毛小人一动不动,也已死去。壮汉们重复着不久之前的动作,将村民连带无毛小人一同抛入了臭水河中。
尹影的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脸色发青一脸疲惫,已无力反抗,口中却将所有恶毒的话给说了个尽。
陈师父不理她可笑的威胁谩骂,捡起地上还未用过的粗麻绳,递了过去。
他们将她绑在了梧桐树上。
“棺材里的东西拿到了没有。”陈师父注视着被五花大绑的尹影,歪着脸问道。
壮汉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木质铃铛,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供陈师父查看。
“走,”陈师父一把将铃铛取走,指着绑着尹影的那棵树,“烧了。”他背着双手行步如飞地离开了。
四名壮汉相继从裤兜内掏出打火机机油,稍一用力瓶口即被捏掉。
“你们是哆啦A梦吗,能不能掏出姨妈巾?”她讥笑道,身体却在不住颤抖。
还好,还好赵璃没在河坝边送命,还好那个梦境未能完全变成现实……
她望着灰色的天空,脑中浮现出想象了无数次的母亲的模样。那张脸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各种表情交替出现,微笑、萎靡、哭泣、恐惧……那张脸的五官渐渐停止变化,最终,变成了尹影自己的脸。
她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母亲到底长着怎样的一张脸。尹影想。
刺鼻的机油泼到树上,也泼到了她的身上。她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还不算难闻。
铮地一声,清脆的火机开盖声振荡着尹影的耳膜,她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双眼。
火苗迅速窜至膝盖,树干被烧得劈啪作响,悬挂在树枝的虫蛹下雨一般地落下。
有些热,又有些冷。
快点烧吧,烧成一把灰,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等到这天果真如大舅所说,下了一场大雨,就把我冲回那个院子吧。一些想见却又见不到的人,或许怜悯我,会让我再看他们一眼。她想。
汩汩……汩汩……
水声。
腥臭的味道向她袭来,冰凉刺骨的水将她泼醒,不知是谁的皮肤擦过她发麻的双手,好冷。
“哈……”污浊的气体喷到她脸上,她的脖子被某种黏腻的东西缠住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对枣大的眼睛,眼中几是瞳仁。
她在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到她僵硬变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