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尹影被震痛拉回现实,醒转过来。此刻她正侧趴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额上的冷汗也随着身体摔落在地。
尹影这才意识到刚刚的情景只是梦中梦而已,此刻,她已回到现实。
“因为你的眼睛会欺骗你。”她续完了那男人的话,无力地躺在地上,禁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梦中梦啊,真高端,呵呵。”她自嘲一番调整好状态,缓缓坐起身来。
这小木床果然是不够睡了,她已不止一次从床上摔下来,看来要更加的努力赚钱为自己与表妹换上一张舒适的大床。
眼前一片漆黑。
尹影与赵璃每晚睡觉时都会打开一盏小夜灯,十几年来这习惯因种种原因从未主动去改变,哪怕停电了也得燃上一只大蜡烛。可现在卧室内黑咕隆咚的,小夜灯明显是被人给关掉了。
“有没有搞错,小夜灯究竟能浪费多少电啊!?”
清冷的夜光洒落在床上,当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尹影发现表妹赵璃并不在床上!
吱……呀……
白橡色木门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冷光,老化生锈的门合页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吱呀声。
尹影想着,那么晚了赵璃能去哪儿了呢?再结合刚刚的梦境细想,更觉诡异恐怖,一瞬间心中生出无数可怕的念头,警惕地快速扫视小屋中的一切,只怕哪个角落里果真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蹲着。
正常,一切都挺正常的……
尹影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一枚硕大的头颅贴着门框缓缓探了进来,两只幽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谁!?”
“是我啊。”原来是赵璃,“怎么关灯啦!”
“啪嗒”,吸顶灯被打开,尹影的双眼一时因刺入强烈光线难受得直流眼泪。
“我以为……”我以为你又梦游了。尹影这话未说完全,只觉胃里那些稀碎的食物翻江倒海似的开始造反,嗓子一痒,哇啦一声吐了一大滩东西出来。
赵璃吐了吐舌头,以为是自己闯了祸将姐姐给吓到了,赶忙从柜中翻出一块纯白色毛巾,帮姐姐擦去地上的呕吐物。
“姐啊,你喝墨水啦?”赵璃将抹布上的半固体污物抖落到垃圾桶里,摊开毛巾指着大块墨迹问道。
什么?她吐墨了?她又不是墨鱼!
见尹影没有回答,赵璃识趣的岔开话题:“你也不好奇我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今天我可是被折腾死了啊……老爸好容易大发慈悲带我回老家去看望老妈,结果搞得大家都很伤心不说,回来的路上还把人给吓了个半死……”
“舅妈她现在怎么样了?”尹影坐直了身子,突然间来了精神。
“老样子。”赵璃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认我,要继续治疗。其实就算治好了又怎么样呢?她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
尹影的心情也低落下来。她从小就住在这个家里,与舅妈的感情可想而知。
要细细说来,其实她也算是半个弃儿。为什么说是半个呢,因为她是被母亲遗弃到外婆家门口的。
而外婆因一直忙着自家工厂的琐碎事,无暇照顾她,就将尹影交给舅妈弘梅抚养了,所以她与舅妈的感情是非常好的,有时还会口误将舅妈喊成了妈妈。在初进家门的前几年,她一直未有过寄人篱下的感受,也不因被自己母亲遗弃而自卑,甚至认为亲生母亲不回来寻她也都无所谓,起码有人真心疼爱她,直到……
直到那一年的那件事情发生。
那一年,她五岁、赵璃三岁。按本地老一辈人的说法,对于小孩子来说三岁是个坎,熬过了三岁,孩子前路就会顺顺当当,基本没有夭折的危险了,所以三岁生日要办得格外隆重。
但在为小赵璃庆祝过三岁生日之后,这个家里似乎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段日子只要过了晚上八点,小赵璃便开始没来由地哭闹,舅妈每每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她就惊恐的指着舅妈身后,哭喊着别追我别追我。
当时尹影的大舅赵卫东十分着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鬼也怕恶人,便在屋内疯狂的挥舞着拳头,企图将这不怀好意的鬼给吓走。这方法大概也有些效用,小赵璃不再整夜整夜的哭闹,勉强睡得着觉了。
就在大家心中的大石头刚刚落下之时,小赵璃又有些不对劲了。
三岁的小赵璃竟然在睡醒后开始自言自语,嘟嘟囔囔的说得也不清楚,像是嘴里噙着个桃核。舅妈问她在说什么,她说床下有个半秃发的老头一直盯着他看,可把舅妈给吓坏了。
工厂里的女工们都听说了这事,七嘴八舌地将这事传得更加离谱恐怖。有些见识广的向尹影的外公献计,说需得找些煞气重的东西镇镇这张床,隔天便有位女工送了把屠夫惯用的杀猪刀给舅妈,再三交代将刀压在枕头下面,不出七天准就没事了。
可事情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解决了。
屠夫的刀并不是什么神器,反而使小赵璃的情况更加恶化——自那以后,小赵璃时不时的就会梦游,有次还是在院中的水池里找到她的,亏了那池中并没有蓄水。
万般无奈之下,大舅一拍桌子说老子这次就迷信到底,看谁道法高咱就请来试试,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和尚道士一天没落的在这个家里来来去去去。不管是佛家的六字真言还是道家的符咒俱试了,皆是无效,最终还是大舅的朋友介绍寻到一位市井传闻中法术高深、大家都唤他陈师父的阴阳先生来看。那陈师父一进屋,便说是因为有一老头,凑巧就埋在外婆工厂后面的野地里(工厂与自家住宅是在一起的),因至死都未有孙辈,抱着莫大的遗憾去了,执念太深,导致几十年都不得托生,偶见小赵璃,极合眼缘,而小赵璃八字奇轻,这就缠着要抱走做他的孙女。
后来的事情,尹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听舅妈说陈师父费尽心血才给小赵璃换了魂,改了八字,而陈师父在法事后变得虚弱不堪,卧床休息了半个月方得出门。
从换魂成功的那一天起,赵璃再没闹过了。但是舅妈却渐渐变得不正常了。她先是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偶尔无理由的打骂赵璃,之后的几年里情况愈演愈烈,只要见到赵璃便尖叫“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我的女儿!”,兼之更加频繁的谩骂殴打,精神状况十分不好。
就在赵璃十二岁那年的一天清晨,舅妈梳洗完毕之后唤了大舅,平静地说今早精神算是稍微平复些了,回想起此前几年的事情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况且这么下去对女儿对家庭都没有什么好处。
大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稍稍劝慰舅妈一番,就去上班了。
待他晚上回家才发现舅妈失踪了,后经寻找打听,原是她自己找了家精神病院住了进去。
自那以后母女俩骨肉分离,偶尔去医院探望也是舅妈忿怒、赵璃委屈。可疑的是,舅妈只有见到赵璃时才会失控并有攻击性,平时虽失魂落魄不发一言的,倒也不像个精神病人。
尹影近两年愈发着急,因舅妈独自在精神病院生活了几年,如若再这样“治疗”下去,怕是无病也变成有病了。而长期住院治疗的费用也是将本算是丰厚的家底掏了个干干净净。在尹影渐渐独立之后,心中酝酿出一个想法,就是将舅妈接出来与自己生活。
可她的收入仅仅够得姐妹俩的零花,连一次性拿出几千元钱换个大床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出去找个秘密住所养活舅妈了。
尹影心中杂乱,一时间失了神。
“姐,想什么呢?小夜灯怎么不见了?”赵璃用力晃了晃姐姐的臂膀。
“啊?”尹影一怔,“那就开着大灯睡吧,有些人想省钱呢,咱们偏偏不给她省!”
“嘻嘻,”赵璃拉着姐姐躺下,晃着脑袋说,“老姐这个想法真不错哟,我最喜欢开着大灯睡觉啦,就怕你这下会睡不着噢!”
尹影从枕下摸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weibo,“你这头发怎么烫的,整个一鸡窝顶在脑袋上,这么睡怕是会落枕吧!赶紧去洗个头吧。”
“当!当!当!当!”赵璃嬉笑着将鸡窝头假发拽了下来,“这是假发哦!”
“唉,知道你喜欢买假发,可你戴假发是戴魔怔了吧!这品味,连鬼都不敢接近你!”
“好啦好啦,谁说鬼都不敢接近我啊?”赵璃朝尹影的耳边长吹了一口气,“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可真见鬼了。”
“你!”尹影的鸡皮疙瘩被激了起来,“几天不吓唬人你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哈,我睡觉咯。晚安,亲爱的老姐。”说完,赵璃便将侧脸贴在尹影的手臂边,有节奏的呼出温热的气体,弄得尹影的手臂痒痒的很是难受。她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回想起今晚的梦中梦与赵璃刚刚所说的话,尹影浑身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怎么也睡不着。没想到这次不过才相隔十几天而已,又做了如此奇怪的梦。
她熟练地从床边矮柜中摸出一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一笔笔的将梦境记了下来。
她坚信,纪录梦境的做法对自己而言是有益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