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他熟悉的世界,到处是破败景象,墙上各种涂鸦,那些斑驳的红色不全是油漆,他亲眼见过一些人用鲜血涂抹。
写字楼上的窗口垂着各式条幅,大多是脏话。
车子偶有颠簸,路是平的,但是路上杂物到处都是,难免碾压到。
苏七将头抵在玻璃上,略显苦涩的笑着。北川虽无缘一见,香江确是待了几天,多么整洁有序、美丽和睦的地方,他希望秋橙市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秋橙市本没有监狱,安全区成立以后犯事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监狱。
监狱的位置很偏僻,属于那种举目四望皆是荒凉的地段。高高的围墙就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里面关住的都是一颗颗渴望自由的心。
苏七为自己叫屈,他不甘心,如此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那个瓷娃娃般的女孩心灵为何就不能像外表一样剔透?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没有害你,虽然飞机飞得很高……
刘画画受了惊吓,身心憔悴,坐上高铁就关了手机,睡了一路,睁开眼已是北川。
她向家里打了个电话,怕父母受惊隐瞒了一切,只说是刚下了飞机。电话那头的妇人却惊慌无比,声音颤抖的一直问她在哪,有没有受伤,马上派司机去接。
刘画画不明所以的怔了怔,道:“我很好。妈,你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你爸刚回来,事情我已经听你爸说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爸不是在漠阳吗,他回来做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
“你的航班坠毁了我能不害怕吗!航空公司查到你在飞机上,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你爸,我们正在家等着你尸体的确认信息呢……”妇人泣不成声,缓了缓神又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
“航班坠毁?”刘画画瞪大美瞳,喃喃的失声道。
她脑中一下子很乱,闪过很多交叠的画面,从那个男孩夺走她感光仪,到他们相拥坠落双湖湿地,每一个细节她都不肯放过,尤其是想到他在飞机上忧心忡忡的劝说自己的老师,以及站在驾驶舱门外情绪激昂的与机长交谈……
他们手拉手将身子持平躲过一架飞机,他将他们的背包带绑在一起,他临危不乱指挥着他们降落的方向,在满是陆地的湿地上竟然安全的落在湖中……
刘画画心中所有的怨愤此刻统统消失,事实再明显不过,他救了她。
那个果断的声音不断盘旋在脑海:“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偶然,莫非从一开始他脑中就有必然的答案?
她微皱秀眉,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这个人好厉害……糟了!”
“什么糟了?画画,你快回家吧,让妈好好看看你,跟妈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电话那头又开始哭了。
“哎呀妈,不要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先不跟你说了,我打个电话。”
“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就是好好的妈才哭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哭都没处哭去!”
“好了不说了妈,回去我抱着您哭。”
她挂掉电话,拨通了她爸爸的电话:“爸,帮我一个忙……先别问这么多了,他救了我,你必须救他出来……”
半小时后,一辆白色轿车将刘画画接走。
车子直往西行,飞驰出闹市,进入一片安保严格的别墅群,这里属于禁飞区,完全看不到空中那些公交、高铁、飞车、小型飞机的影子。
轿车在一扇红色的雕花镂空铁门前停下,门外站着一排人,当先两个中年夫妇便是刘画画的父母。
其父心中焦急,连军装都还未换下,其母更是心急如焚,两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还没等刘画画下车,她就一把将她拉了出来,紧抱怀中,失声痛哭:“我的宝贝女儿,妈以后再也不让你出门了,就在家里让妈守着。”
刘画画想起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是后怕,又被母亲感染,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别哭了妈,我没事。这次多亏一个露天区的同学救了我,不然你们真的看不到我了。”
刘画画的父亲刘金鹏是个神色威严的军人,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两眼隐约有些泪渍。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他救了你却被送往监狱?”刘大鹏心里惦记着女儿刚才的话,既然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回来了,那么是该处理她口中那个男孩的事了。
刘画画失落的喘一口气,道:“你没往监狱打电话?”
“没有。”
“我不是告诉你了,他救了我,没有他你们就看不到我了,你现在就打,爸,你快打啊。”刘画画跺着脚急切的道。
刘大鹏淡定的道:“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什么入狱?”
刘画画哭着将原委说明,又道:“现在可以打了吗?”
“他一个露天区的学生,竟比飞机上那些专业人士的预见性还要强,这说得过去吗?”
刘画画不满的道:“现在说这个重要吗?”
刘金鹏失笑道:“你忘恩负义将人家送进监狱,你倒有理了。”
刘画画被说中短处,一下就哭了,抹着眼泪道;“你不打算了,我自己去将事情说明白。”
刘大鹏点了点头,微皱眉头道:“你已经说不明白了,让我考虑一下。”
“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外人的事都是小事,犯得上跟你爸大声囔囔吗。先进屋吧,妈给你做好吃的。”
刘画画缓慢的推开母亲的手,哭道:“他救我,却反被我倒打一耙送进监狱,让我怎么心安?”
“先进屋,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刘大鹏拍拍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道。
这时,刘大鹏身边的警员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他和颜悦色的对刘画画道:“进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儿你分区警署的李叔要来询问,你如实对他说就是了。”
刘画画有些激动的说:“爸,不如这样,你派人把那个同学接来,我们俩一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李叔。”
刘大鹏拿出一个烟斗,挠了挠一丝不苟的发型,“他如果是个普通学生也就罢了,偏是露天区的人,这些年和那里发生了很多不愉快,他已经入狱,不是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了的。”
“可他是被我冤枉的,他没有害我,我就好好的站在这里,便足以说明一切。”
刘大鹏看着天真的女儿,语调平缓的道:“傻丫头,你冤枉他的时候才是说明一切的时候,想插手露天区的事并不容易,我需要时间。那架飞机上有两个政府人士,还有一个在香江参与老城整改计划的投资勘察团队,他们背后老板的财富加起来能凭空创造出一个新的香江,你以为一句自然事故就能解决吗?幸存者只有两人,对于你他们不会说什么,但那小子就难说了,他来自露天区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尤其是你指控他谋杀,你刘叔说,他已经开始着手控告他在飞机上动了手脚,所以才畏罪跳机。”
“李叔他放屁!”刘画画因激动显得脸上红扑扑的,情绪濒临失控。
刘大鹏和妻子愣住了,那一刹那都有些错愕,以为是刘花花站在他们面前。
刘画画今年十八岁,咿咿学语时就开始接触严格规教下的各种礼仪,从小到大没有说过一句脏话,最起码在父母面前没有,而这便是第一次。
刘画画有个十五岁的妹妹,生性狂野不羁,属于那种无论你花多少钱请多少名师也教不好的那种,她特立独行,只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而且将本性里的愤慨状态演绎的绚烂生花,她喜欢骂人,哪怕在父母面前也不知收敛。因为长得可人,小时候就成了童星,最近好像在拍什么电影。
想想她已经有三个月不回家了,不知道航班失事的消息她有没有听说,不过就算听说了她也不知道姐姐搭乘的是哪列航班。
刘大鹏夫妇一直焦虑等待大女儿,也未顾得上通知她。
“怎么说话的?待会李全来了你注意一下情绪,想要救你朋友出来,还必须靠他帮忙。”
刘画画从车里拿出背包,狠狠摔上车门,气冲冲的向家走去。
高墙深深深几许……
苏七坐在牢房中心如死灰,六十年,怎么可能会是六十年?他现在恨不得将所有法律教材看上一遍,看看‘谋杀未遂’应该判几年。
这间大牢房中或站或坐一共有十数人,都是等待被安置牢房的。
“哥们儿,你为啥进来的?判了几年?”
苏七怔怔的出着神,听到有人跟他说话,略显迟钝的转过头去,沙哑的道:“谋杀,六十年。”
“啊?!”
“哟,嘿嘿,小子,那你可要好好享受啊……”
牢房中这些人都是偷窃打架,在露天区这种人每天都有很多,关几月至多几年就会放出去,对于六十年实在无法想象,吆五喝六幸灾乐祸的围了过来。
看他们不怀好意,苏七也没有继续交谈的兴趣,一个人蹲在角落看着外面的走廊发呆。
“苏七。”
“我是。”
牢房外来了四个狱警,为苏七锁上手铐、脚铐。
牢房中的人都面带惊色,只有无期徒刑才会上脚铐,难不成这小子真杀了人?
苏七本以为如此,并未质疑什么,他还未从这巨大的灾难中缓过神来,或许一觉醒来这只是个梦?
他没有被带到牢房,而是进入一间设施简单的大房间中,一张长形桌子后坐着六个严肃的警官,正冷冰冰的看着他。
他们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宣布了结果:“嫌犯苏七,你的六十年刑期现改为死刑,一月后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