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除了自己家的人,外人是不知道的,如今被一个过路的人重新提起,老妇人自然感到惊讶万分,她手里抓着一根柴僵在那里,竟忘了往灶间里放,里面烧了一半的残柴掉了出来,散着缕缕的浓烟。
“婆婆连一点小疾都肯听人指点,如今性命攸关的事情,反而听不进去了吗?”柳若青见她回过神来,正手忙脚乱地把柴火填到灶间里去。
“姑娘的好意,民女一家心领了。”这时,一直沉默地屋里传来这家媳妇温柔的声音:“适才姑娘一进门,此劫就已经过了,姑娘真是我们家的贵人,民女身上血光未净,不宜见客,不能当面谢过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实不相瞒,老身这头痛的旧疾是我儿媳妇给治好的。”那老妇人笑着说:“也是她吩咐今日若有人上门讨水,只能让女客进门,万万不可放男客进来。姑娘大恩,老身一家感激不尽,请受老身一拜。”
老妇人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婆婆万不可如此,小女什么也没做,实在受不起此礼。”柳若青忙扶住她:“既然府上自有高人,小女告辞了,打扰之处,还望婆婆见谅。”
柳若青望着正房那拉着红布的窗子,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几人之中,真正的高手竟是这刚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太不可思议了。
“姑娘大恩,民女铭记在心,日后定会涌泉相报。”屋里的那个声音再次温柔地响起,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清晰地传来。
柳若青从院里走出来的时候,见那老道正讪讪地站在那里,望着这处宅子沉默不语,显然他已经听见了那媳妇的说的那些话。
“贫道一生云游四海,自以为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也算是精通相术之人,想不到今日竟败在一山野妇人之手,惭愧,惭愧!”那老道喃喃说道,他没有看柳若青,多半是在自言自语。
“道长虽然精通相术,小有盛名,但却做不到一个隐字。”柳若青轻声道,眼前这个老道虽然曾当众说她命硬克夫,但此时她却并没有半点责怪之意,自己担的这样的名声,多半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这老道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说了他想说的话,做了他想做的事情罢了!
“贫道有愧于小姐,痴长几十年,曾然云游天下,却浑噩不觉为人之道,惭愧,惭愧!”
“道长不必自责,事已至此,小女不怪你!”柳若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帽子戴在头上,背好包袱,再不走可真要露宿在这山上了。
“小姐海量,贫道佩服。”那老道颠颠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姐此去西溟,路途遥远,老衲愿意同小姐一路相随,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柳若青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多一个人当然是好事。
若自己前世不是一个渔家女子,凭今生的这点阅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走这么远的路的,更重要的是西溟是她前世的故乡,虽然今生没有去过,但才隔了十六年,想来变化也不会很大吧!
去前世的故乡,找寻自己今生的父亲,想想都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
阳光炙热地烤在山上,走了一会儿,两人都走出了一身汗,那几处茅屋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只看见缕缕的炊烟萦绕在上空,面前的山路也逐渐窄了起来,最终消失在一片乱石之中,看样子这个山坡平日里鲜有人来,连路都没有踩出来。
东莞的人去西溟都是走山下的那条官道的,柳若青之所以走山路,是因为她知道山路很近,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那边的一个小镇,直接就到了西溟的境内了。
而官道则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即使坐马车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西溟的关卡处,更重要的是,叔父一定会派人去官道上找,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大门不出的侄女,此时正在和一个老道士气喘嘘嘘地走着山路。
“道长,小女有一事不明,适才那家媳妇怎么说小女进了她家的门,厄运就除了呢?”柳若青擦了一把汗,问道。
“此中的玄机,贫道也没有完全参透,但小姐进门以后,那房子的气势悄悄有了一些变化,贫道便知,定有高人在里面,暗中启动了障眼法,如此一来,是贫道多事了。”
“道长此言差矣,如果不是道长急于救人,小女也不会贸然进去相劝,那障眼法再怎么厉害,终是无用的。”
“小姐年轻虽轻,却是心智超群。”那老道又眯眼打量了一番,像是在深究的样子。
柳若青心里一颤,难道他也能看出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
“呵呵,小姐莫慌,贫道只不过好奇罢了,”那道长笑了笑,竟也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全然没有了以往那种神秘的表情:“小姐身份高贵,此去西溟,却是孤身一人,虽有仁孝之心,却是固执了些,不辞而别,让身边的人担心了!”
果然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柳若青也坦然道:“小女自幼与父相依,如今父亲无端失踪,为人子者,首当其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说着突然眼前一亮:“适才一心救人,竟忘了神算在此,烦请道长算一下,家父现在身在何处?是否无恙?”
“呵呵,小姐抬举贫道了,贫道不是神仙,自然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如果那样,贫道怎么会受人胁迫,替那太子引路去卧龙寺呢?”那老道哈哈一笑,又道:“不过,小姐放心,柳老爷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柳若青始终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下来,她听他适才提到了太子,又问:“道长怎么会受那太子胁迫呢?”
“唉,说来话长,只是在路上偶遇罢了,贫道早就看出那太子的身份,不想给他们引路,恐生出无谓的事端,所以那侍卫才那样蛮横,为了这颗脑袋,才不情愿地领着他们从山那边的小镇到了那卧龙寺。”那老道抚了抚他那稀疏的胡子,又道:“不过,现在贫道又心甘情愿地与小姐一道,再回那边的小镇上去,你我也算有缘。”
“太子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不坐马车,却要翻山越岭地去卧龙寺呢?
“贫道观他额头发暗,恐是至亲之人有疾,徒步到卧龙寺求佛,以示虔诚吧!”那老道往返于山间,且水米未进,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些不知什么时候采的野果子,接过柳若青递给他的干粮,吃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看上去玩世不恭,有些蛮横的太子还是个孝子。
想到这里,柳若青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慕天瑾,这个口口声声已和自己恩怨两相清的男子,知道自己去了西溟,会怎么想呢?
临高处,阳光耀目,山风微凉,松涛阵阵,野果飘香。不时有一群群的小鸟凌空掠过,转眼便隐在了日渐萧条的山林里,不见了踪迹。柳若青坐在山石上,俯视着远处隐在绿树云海间的小镇,近乡情更怯,西溟,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