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包裹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只刚刚落草还未睁开眼睛,浑身湿漉漉的小羊羔。
等众人回过神来,立刻嚷着不惜重金也要请老道为自己相面时,老道却早已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普天之下,竟有如此奇人!大家不禁为自己错过了神算道人而大呼遗憾!
但看见此时匆匆掩住的柳府大门,大家心照不宣地小声嘀咕了半天,纷纷如鸟散去。
秋日的天空总比以往多了一些妩媚的气息,大片大片的朝霞肆意地在晨光里婀娜舒卷,宛如朵朵盛开的牡丹在天边怒放,不时有几只飞鸟悠悠地飞过,散落在庭院几株郁郁葱葱的翠竹丛中,转眼不见了踪迹。不远处城外山上的卧龙寺里隐隐传来晨鼓声声。
这是柳家小姐柳若青最喜欢的时刻,白日的烦嚣与繁扰还没有来到,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但今日不同,真的不同了。一个待嫁女子被人当众说是命硬克夫,纵是再怎么淡泊的心性,也难免心存芥蒂而闷闷不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这件事情一定被好事的三姑六婆们唾沫乱飞地传遍了整个卧龙城。
此刻,柳若青正坐在回廊里,娥眉微皱,似有满怀心事而独自惆怅。偌大的庭院里也不见几个人走动,愈发显得深邃而幽远。
适才那老道长的一番话,竟狠狠地触及到了她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从她记事起,那就能时常想起一些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来,那些从没有在身边发生过得事情和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却常常萦绕梦中,依兰姑姑曾经告诉她,那是梦,每个人都会做梦。
但随着她日渐长大,才渐渐觉得那不是梦,那是前世的记忆!
她依稀记得前世的她只是一个普通渔家的女儿,靠父亲打渔为生,日子虽不富裕,但也安好。两个姐姐先后嫁人,剩下她待字闺中,自她懂事起,母亲一直是病着的,常年卧榻不起,四处求医却并不见好转。
直到她十四岁那年,也是一个绚丽的秋天,在家门口碰见一个相面的和尚,说她是克母之相,若一出生便与亲母分离,才可躲过此劫,如今,为时已晚。
而母亲果然没有捱过那个冷冷的冬天,带着对世间深深的眷恋,悲凉地走了。
从此,沉浸在丧母之痛的她还要受尽世人的冷眼和嘲讽,尤其是自己的两个姐姐更是恨她恨得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就连一直护着她的父亲,也渐渐地不愿理会她,一心想把她嫁出去,哪怕是给人家做妾。
但生性沉静敏感的她终究没能撑到出嫁的那一天,便忧郁成疾,黯然离世。享年十五岁!
也许是前世太过凄凉,她一直不愿想起那些事,那些人!
而今生仿佛是前世的延续,这一生自己竟然也没有母亲,而且在十六岁这年,又被贴上了命硬克夫的预言。
前世克母,今生克夫,老天爷,这到底是什么命呀!
“小姐!”一缕淡淡的幽香从身后飘来,打断了她的沉思,随后,一件暖暖的斗篷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适才那紫衣妇人笑盈盈地看着她:“李员外夫人来了!”
李员外是柳家老爷以前经商时结交的好友,早些年彼此来往甚密,近几年,痛失爱妻隐居在家,从此闭门谢客,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才鲜有往来。
那李夫人体态略显臃肿,脸上带着主家夫人不怒而威的神情,一边优雅地品着手里的茶,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柳若青,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令人很是不解。
“嗯,真是女大十八变!依兰姑姑,你家小姐果真出落成了个大美人了,眉目间跟柳夫人倒有几分相似呢。”李夫人轻咳了几声,抚了抚自己宽大的衣襟,漫不经心地说。
被称做依兰姑姑的紫衣妇人笑了笑,没有言语,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她已经很久没来柳府了,今日不请自来又是为什么呢?
“我娘?夫人见过我娘?”柳若青心头一颤,这一世的母亲在她四岁时离世,自己对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也从未听过街坊四邻在她面前谈论过自己的母亲,如今,听她突然提起,不仅顿感亲切。
“岂止是见过,你娘初来卧龙城举目无亲,和我甚是投缘最是要好,要不然你怎会和我家墨轩定下婚约呢!”李夫人嘴角一动,似是很不屑地笑了笑,凌厉的眼神迅速地掠过她的脸。似乎在静静地观察她的态度。
“婚约?”柳若青和依兰姑姑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说道。
“怎么?这么大的事,你爹爹竟没跟你提起吗?”李夫人也是一脸疑惑,她想了想又释然道:“也难怪,这本是我和你娘私下定下的婚事,如今她已故去,想必再无人提起,你爹爹竟也淡忘此事了!”
柳若青对这桩仿佛从天而降的婚事感到不知所措,想不到自己竟有婚约在身,原来母亲早已替自己安排好了终身,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不料,却被李夫人看了个仔细,她轻轻掩面咳了一声,道:“咱们这街里街坊,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整个卧龙城都知道柳小姐命硬克夫,虽然我素来不信什么算卦相面的,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犯不着冒这个险,再说柳小姐对这桩婚约完全不知情,想必柳老爷也从未放在心上,如此一来,算我多事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湖绿色的玉镯,放在茶桌上,推到柳若青面前,从容道:“这是柳夫人当年的信物,我二人曾约定凭此物前来提亲,如今却是这般光景,所以,所以这婚事……”
“江湖术士之言,愚弄蠢钝之人尚可,怎么夫人也信?”兰姑见她一副不容商议的态度,急道:“婚姻大事,皆有父母做主,此事还请夫人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议。我家小姐年轻,恐怕......。”
“我家老爷和柳老爷素来交好,正式提起此事恐伤颜面,不比我们女人,谈笑间便把事情说清楚了!日后柳老爷若提起此事,小姐心中自有定夺,岂不是更好?”李夫人有点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只是盯着柳若青看。
“看来夫人也是个实诚之人,事隔多年还愿如实相告,小女感激不尽,今日退婚一事,你情我愿,断不会伤及两家颜面,请夫人放心!”柳若青如释重负地拿起那玉镯,细细端详着,仿佛依稀看见了母亲的容颜,她真的从来不曾远离自己,她一直在某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
依兰姑姑见柳若青神色自若,知她主意已定,便不再言语。
柳若青望着李夫人那扬长而去的背影,暗暗发誓:“这一世绝不能像前世那样忧郁懦弱,即使自己真的命硬克夫,也一定要善待自己,也不枉此生再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