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一小时,绕城大半圈,我们终于远道而来。
每次站在齐家豪宅外,莫名的贫穷感就会排山倒海般袭来。有个暴发户的爸爸真好,可以住公主的城堡。
最贵的地段,最精的装修,关键是入眼金碧辉煌的刺目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放着这种地方不住,偏偏四处跟人挤一张小床。我冥思片刻,最终只能得出“齐二代是个奇葩”的结论。
这奇葩的人还养了只奇葩的狗,此时正跟路霏玩新学会的咬尾巴游戏。
都说狗随主性,一点不假。它简直完美地继承了齐奇的性情。比如说去年他们家人都离开后,它终于有机会对一直虎视眈眈的鱼缸里的金鱼发动攻击。为了吃到它们,它居然喝光鱼缸里的水。齐奇回家时,这货趴在地上上吐下泻翻白眼。
但是齐奇总能跟它很好的沟通。我觉得这大概得益于齐奇升二年级的暑假时为了从疯狗嘴里救下初恋小情人被咬的那一口。
齐爸闻声从屋里探出头来,然后笑得像尊弥勒佛,腆着富人肚将路霏揉进怀里。看得出路霏挣扎得很剧烈,但依然无法成功挣出齐爸的热情。
我叫了声齐爸,他先是高兴地应了,然后想了想,又不高兴地拉下脸,“都说多少次了,叫干爹。”
我浑身一哆嗦。可见齐爸是个不了解娱乐界的人,“干爹”一词俨然已从单纯的尊称升级为潜规则语言。虽然我知道齐爸的意思还是单纯的,但鉴于我俩的身价差比,万一被居心叵测的人抓住大做文章就不好了。于是此时我该做的就是转移话题。
我想了想,在齐奇跟路霏之间,我选择了出卖路霏。我说:“路霏,快叫爷爷。”
齐爸欣慰地感叹:“真好,死前的愿望又实现了一个。”然后又将哀怨的目光转向齐奇,“你也赶快给我添个孙子,多跟小路学学不好吗?”
我震惊难当,这也是我不太想来的最主要原因。我惶恐地摆摆手,“齐爸,这个不提倡,不提倡,你看未婚生子连入学证明都办不了。”
齐爸大手一挥,凛然道:“这个完全不是问题,我最近给市里的贵族小学捐了一栋图书馆,校董事会必然是要卖我几分薄面的。”
齐爸真是豪气干云,真是热心公益,真是……挥金如土啊。谈笑间,难题灰飞烟灭,实在是当代富豪之典范,国家教育之恩露。
下午四点,派对策划公司搞定走人,宾客陆续进场。
齐爸以他家人丁单薄为由死活拉上我偕同路霏与正牌齐家大小姐一起站在门口迎宾,逢人就介绍我是他另一个女儿,路霏是他孙女。
大家纷纷抱拳恭喜齐爸大寿,顺便恭贺他迎回私生女。
我长吁一口气,这些企业家大奸商们的想象力实在丰富,得亏齐爸没说我是干女儿,否则以他们的娱乐精神,今天这场派对的主角就要换人粉墨登场了。
这实在是件苦差事,笑脸迎人,挺胸收腹,端庄娴雅,总之一切本该与我无关的礼仪今天却做足了。真是应了齐爸那句话,死前的愿望也完成一件了。
客流间断的空当,齐奇收起一脸假笑换上满面愁容,并且十分艰难地挤出钦佩的表情看着我,“路苒,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平时不穿高跟鞋关键时刻还不掉链子的家伙,你是做到的?”
我四下瞅瞅,趁人不注意掀起长裙露出光脚丫,“嘻嘻,不穿鞋,脚不痛。”
路霏暗骂了声卑鄙,被我耳尖地回瞪过去。
齐奇艳羡地望着我的曳地长裙,不无后悔道:“我只想着露大腿,没考虑到中途杀出个齐老头啊。哎哟,脚筋要断了……”
我幸灾乐祸地说:“你的脚不是要断,是遭天谴。”
自我们相识以来,我是第一次看她穿高跟,结果一鸣惊人地拾掇了双八公分的细跟。这么天理不容的行为怎么不遭报应?
这样一个大型生日聚会聚集了本地钱权色三栖大人物,尤其是这种热而不燥的天气,更为各路帅哥美女提供了清凉露肉而达到互相勾引的效果。我物色了一周,果然还是有条件不错的猎物的。天时地利人和,看来齐奇还是具备找个青年才俊脱离独身的条件的。
人群中,我意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思考两秒后,终于安下心叫住他,“小李?”
齐爸正在跟小李攀谈,看得出这个二十二岁初出茅庐的少年很得他心,见我们相熟,更是热络。
齐爸说:“三少年纪轻轻就拿了博士学位回来辅佐家业,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小李低头腼腆一笑,我则当场惊愣。
我只知道小李是豪门养子,却头一次听说他是传说中的……博士!原来每天不辞辛劳勤勤恳恳被我们称作“便利贴少年”的家伙居然是个……博士!我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有眼不识泰山的惶恐感。更对程寻暴殄天物般支使自己当博士的弟弟这种做法心痛不已。全世界估计再找不出来第二个如他这般无所事事每天帮人跑腿麦咖啡的博士大人了。
小李少年活得真是不容易啊。
我的神色立刻狗腿地变得很卑微,小心翼翼地说:“小……哦不,李博士,幸会幸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博士呢。我以为博士都长得跟爱因斯坦一样,原来还有你这样的啊。”
齐奇在一边嫌弃地说:“鼠目寸光的人有盲点也正常。”
碍于脚上没穿鞋旁边还有个博士,我忍住踢她一脚的冲动。
齐爸说:“程家其他两位公子没有赏脸过来一叙?”
小李说:“大哥二哥都在忙公司的事,母亲让我过来给您祝寿。”
齐爸一听,两眼精光一闪,“是你母亲让你来的?哎呀哎呀,我老头子区区小宴,居然劳程女士亲自授意,不敢当,不敢当啊。”
我直觉齐爸俨然换了个人,就好像汉奸见了小日本,那叫一个卑躬屈膝。我拿手肘拐一下齐奇,低声问:“这个程女士是何许人也?你爸居然这种德性?”
齐奇白我一眼,“当然就是程寻他妈了。”
我说:“我当然知道是程寻他……不对啊,程寻跟他妈姓啊?”
齐奇耸耸肩,表示再多的就不在她了解范畴之内。
我这才想起齐二代根本没有当自己是上流社会千金的觉悟,自然对上流社会的秘辛了解不多。
这时小李跟齐爸寒暄完走到我身边,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恭敬敬,这让我很不自在。电视里都没演过状元公会跟平民百姓客客气气的。
小李说:“路姐,你今天……很漂亮。”
说完一张小脸红得跟红富士苹果一样,很让人不能自持。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拉近了我意淫出来的距离感,让我很是自鸣得意。
但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一般一般。是化妆师的手艺好。”
后一句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每次路过有倒映功能的玻璃前,我都要驻足在心里赞一下这句话。
路霏说我臭美。
我说此时不臭美,生来枉为人。
宴会在六点准时开席。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我经过那一夜的酒后乱性,如今已对酒这种物质产生了深深的畏惧感。所以趁着齐爸哄路霏给他祝词的尽兴时刻,我扫兴地偷溜出去。
齐奇家的后院被齐爸多番修葺,至今已改建成了不输皇宫的御花园。我置身其中,充分发挥想象力将自己想象成城堡里高贵的公主。虽然我的身份不过是一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但看见新鲜美好的事物,我也能惊叹一下的。
齐爸抱孙心切,早早就建好了小型家庭装游乐园,路霏在这里疯玩了一下午,所以现在才没有力气挣脱齐爸爱的怀抱。
我踢开鞋子坐上秋千,可惜之前二十五年的岁月光阴里,我从没玩过秋千这种娱乐设施,所以当它荡到一定高度时,我力不从心地眩晕了一瞬。
这种幼稚的游戏居然让我油然生出一种自己还很嫩的错觉,却一点不妨碍我深深爱上了这个让人晕眩的活动。将来有钱了,我要在家里安置一架,我要渐渐满足自己错过的童年。
在我沉迷其中的时候,被我随手丢在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我打算身手敏捷地像个体操运动员一样一弯腰就扫起来,可惜没有成功,还差点闪了我的老腰。认命地停下来踏踏实实捡起手机,屏幕上跳着陆家明的名字。
我想了一下,犹记得他跟我们分别不过五个时辰,难道是想打听这里有没有很符合他口味的男性?
他说:“路苒,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我说:“先说坏的。”
经验告诉我,用好消息的愉悦感可以压制坏消息带来的挫败感。
他说:“店里两小妹要回家不干了。”
我如遭雷击,“怎么会?为什么?”
陆家明说:“那就是好消息的答案,她们是回家结婚。”
“……”
陆家明接着说:“她们的母亲大人在家里物色到好男人,非逼着她们回去。我觉得我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好放人了。”
我一向不管事,此时当然更不能多管,否则将来一定没有清净日子过。我权衡了一下,觉得这事还要交给主事的陆家明,于是我说:“你看着办,我明天回去送送她们。”
月光流泻,鲜花满园,若非身在别人家,我很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不是所有喜欢看偶像剧的姑娘都希望找到高富帅王子情人吗?为什么我家小妹不仅全然忘怀当初离家入世发下的宏愿大誓,还急着回乡下结婚生孩子呢?难道她妈给她找了个农业大亨?蔬菜王子?
陆家明沉默一阵,我以为这事就完了,结果他又说:“宴会上是不是有很多帅哥?你跟男人婆不会已经被迷晕了吧?”
果然要问这个的,我心里乐不可支。“是啊是啊,很多帅哥,要不我跟他们要几张名片给你?”
陆家明说:“你们真的沦陷了?男人婆也有看得上?”
我不悦地说:“齐奇今天很受欢迎,已经有很多人预约了待会儿的舞会。你放心,她今天红光满面,印堂发亮,肯定有桃花。”
陆家明在电话那头嘀咕一句,我没听清,正待问时,受欢迎的齐大小姐扭着变形的步伐朝我飞奔而来。一边奔一边大喊:“路苒,给我一秒内滚过来。”
在听电话里已是“嘟嘟”的忙音,很可惜没有听到陆家明对于齐奇受欢迎这事发表的意见。我收起手机,穿上鞋子,抱歉的是我没有办法如齐奇所愿滚过去。
我说:“怎么了?真有男人邀你跳舞来着?”
齐奇双手撑膝,大口喘气。“我爸被一群女的包围了,你去想办法轰走她们。”
我白眼一翻,“难怪你没男人要,原来是恋父情结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