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和子衿对看一眼,是彩霞的声音,对于这位锦言才是真正的头疼。锦言对子衿点点头,示意让她进来。
只见彩霞一身旧衣,精神萎靡,面有菜色的走了进来,还没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她对着锦言缓缓跪下,道:“小姐,你带我走吧,若是不然我怕是活不得几日了。”
锦言心中暗暗吃了一惊,难道她的事被发现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若是被发现了,刚才在堂前殷氏没有可能不会拿这件事来对她发难的。她便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小姐,我便不瞒你了。”彩霞哭着说道:“和少爷有染的那个人就是我。”
锦言没料到彩霞会主动说出来,正犹豫着说点什么好,就又听彩霞说道:“小姐,我怀了少爷的骨肉。”一听这话,锦言大惊。
彩霞又道:“自小姐出嫁之后,我已经整两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初时,院里小厨房内还有一些吃食,只是我吃了一日便吃完了,我本打算照着从前刚进府里时那样去大厨房拿些饭菜吃。可是去到那边,厨房的人却说夫人吩咐了我不是府里的人,不能给东西我吃,我若是想要吃东西,便自去十四王爷府上吃去,说我的主子在那……可、可我的身契是在夫人手上的啊。我若擅自离了府,便是要被当做逃奴算的。我怎敢擅自离开府里?只是我这几个月的月例钱又都已托人送了回家去,身边真是一文钱都没有。幸好一块进府的几个小姐妹还会偶尔带几个馒头给我吃,不然……不然我可真等不到见到小姐的这一天了……”说完,锦言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锦言没料到殷氏竟会在背地里这样做,彩霞明面上是跟着她不错,可暗地里也没少帮她殷氏做事啊。锦言叹了口气,道:“枫弟不知道你的事吗?”
彩霞摇摇头,道:“这几日夫人抓的严,日日亲自去少爷房里盯着,少爷不敢偷溜到我这儿来。再说,我这般模样也不想让少爷瞧见。”
锦言叹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可能带你走的。”
彩霞闻言一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步一爬的爬上前紧紧地抱住锦言的小腿,失声痛哭道:“小姐……你就算不可怜我,也要可怜可怜我肚里的孩子啊……你将来也是会有亲骨肉的,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还未出世的生命就这样和我一起饿死吗?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亲侄儿啊……小姐,小姐……”
锦言目光复杂的看向彩霞,她知道她的野心了也知道她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了,她更是知道彩霞利用的就是她这点同情心,可是偏偏她做不到就这样眼看着两条人命饿死!她暗道一声罢了,颜家的内斗该怎么斗怎么斗,从今往后和她无关了。
锦言起身扶起彩霞,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彩霞,她前几日子要用钱便已经把赵颉给她的那张一千两的银票给化开了,道:“这钱你收好,从今往后我们主仆情分便就此断绝,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也不准打着我的旗号做事。今后不论你是风光也好落魄也罢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出去吧。”
彩霞呐呐的说了声“是”,接过银票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子来对着锦言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坚定地说道:“小姐今日助我,彩霞绝不会忘记的。”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锦言被彩霞这一搅合,也没心情继续待下去了,草草吃过午膳便带着子衿和钱秀回了王府。回到府中,锦言想起殷氏说的北地苦寒连吃食都会有些不同,心中想了想又还是叫了钱秀来问详细情况。
一问之下,锦言才知道北疆一年十二个月有八个月都在飘雪,而北疆和京都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北疆多以面食为主且多肉食少蔬菜,偏偏肉又还多是羊肉。
锦言问完之下,立马就萎靡不振的瘫在椅子上想要赖在京城不走了。不说别的,光就吃食这一点,可就够难为她了。上一世她是江南人,自然是从小到大吃惯了米饭的;这一世身在京城,虽然米、面都有,可她在颜府是自己开了小厨房的人,那也是天天吃的米饭。若让她顿顿吃面食,她想想便觉得难以忍受,更别提还有那一股子羊膻味的羊肉……
锦言试探性的问道:“那个……钱大人?”
钱秀立马就警觉起来了,这个女人平时喊他可都是一口一个钱秀的,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锦言咽咽口水,想想自己的胃,碘着脸皮问道:“钱大人……我们有没有可能不去北疆啊?”
钱秀看着面前笑的一脸讨好的这个女人,十分果断的回道:“不可能。”
锦言顿时肩膀就耷拉了下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真的没有一丝丝可能不去北疆?”
钱秀见她这副吃瘪的表情,心中暗爽,回道:“自然是一丝可能都没有,王爷的封地就在北疆,夫人怎能不跟着去?”
她能不能说,她后悔嫁给赵颉了啊!之前只想到嫁给他之后,便能有人有钱有闲可以四处去找外婆,可是完全忽略了吃饭这个问题。锦言一抬头就看见了钱秀笑道格外开心的脸,顿时计上心来。
而第二天,钱秀钱大人堂堂的丰州指挥使,便知道得罪女人的下场了,上次在颜府搬书也就罢了,书好歹还是个能和文人雅士扯上关系的,勉强算是个雅物,让他来搬也谈不上丢脸。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竟然让他来扛米!他可是厢军指挥使是有军衔在身的,竟然要他来做这种苦力才做的事!扛一袋也就算了,一扛就是满满一车,把他这厢军指挥使当什么了!
可是……他堂堂厢军指挥使除了遵命还能怎么办?王爷走之前可是交代了,要好好照顾好她的。钱秀一边扛米一边暗暗祈祷不要有同仁路过看见。好在上天听见了钱秀的祈祷,不仅扛米之时没有被人撞见就连马车一路行到了五里铺都没有被人撞见。
大宋王朝鲜少有人去北上,因着北地不仅苦寒,土地还十分的贫瘠,又没有什么出众的物产就是商人也鲜少愿意北上的。从京城北门出来走不了几里地便是个小集市模样的地方,这里便唤作五里铺,京城中人送友北上都只送到这,便不再送了。
一路走来到了五里铺,远远地便见了颜秉初身边的小厮四钱守在路边。
四钱是见过钱秀的,他见到钱秀骑着马踢踢踏踏的往这边走来,后面是两辆马车,便上前拦到,“钱大人,我家三小姐和门下侍郎佐侍中颜秉仲颜大人的太太在前面的酒肆等着,想要和王妃话个别。”
钱秀点点头,勒马回身,走到马车前低声和锦言说了。
锦言颇有些诧异,没料到她两个还会来送上一程。她取出斗笠戴上,让子衿扶着她下了车,不急不慢的向酒肆走去。
四钱一路在前面引路,直引着锦言上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又退出房来,自己在外面候着。
锦言一进房去,见果真是锦瑟和颜二奶奶。几个人分别见了礼,颜二奶奶看着锦言,眼睛便红了,带着哭腔道:“我那苦命的姐姐去的早,没看到你这风光嫁人的模样。好在,总算是嫁了个好的,没冤枉我这么担心一场。只是,偏生你却还得要跟到北疆去。那河东路我是待过的,流民多边民多,还不太平,边境常有那些蛮夷来抢东西,听说还会掠女人走。吃食也和我们这边不大一样,土地也十分贫瘠,那时我正怀着锦焕,天天想着京城的绿叶蔬菜,可在北方整日里都是些羊肉、大葱之类的东西,那蔬菜可是比肉还要贵的……”
锦言安慰道:“叔母,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将来只会越来越好的。”
颜二奶奶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你看我,尽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们家言儿嫁过去可是当王妃的,哪里还能吃的到苦啊?”说着她又问道:“我可是听说了,那殷氏她给你安排的嫁妆里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全都是那些不值钱的木头玩意儿?她也做得出来?当年家姐可是没少带嫁妆嫁过来的。”
锦言道:“她再怎么不是,也还是我们的母亲,叔母也莫在说此事了。我昨日归宁时,也和母亲提了我母亲嫁妆的事,那些嫁妆便当做我给妹妹们的添箱吧,毕竟从今往后我恐怕一年也难回来一趟,我这个做大姐的本就不能照应她们了,更何况说不定到时家里多多少少还是要靠她们照应哩。”说罢,锦言又话锋一转,把话题扯到锦瑟身上,她知道她们两个今天一路来送她,明面上说是送行但实际怕是各有心事吧。
锦言道:“我昨日归宁时,也顺路和母亲谈了三妹妹的婚事。母亲承诺给二妹妹办完婚事就着手安排三妹妹的婚事,到时还要拜托叔母帮忙看看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适合我们家锦瑟的。到时我和王爷回来吃酒时,自然是少不了重谢叔母的。”她这么说,自然是有她的打算的。锦言希望借着锦瑟的婚事,能让三方都暂时的安静下来。
颜二奶奶自然是笑着应承了。
锦言坐着又说了几句话,透过窗外见钱秀在外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便笑着说要告辞。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锦瑟这才站起来,望着锦言的眼睛,格外认真的说道:“大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将来打算,但是我的身上不止背负着我一个人的寄托,还有许许多多人把他们寄托都背负在我身上。大姐忘记的那部分,我来继承;大姐忘记的那些人,我来拯救……我会继续战斗下去的!”
窗外的风吹得锦瑟的衣袖飘扬,显得格外的柔弱,但这柔弱的体内竟然有这么大的仇恨!有什么样的恨是不能化解的呢?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这仇报来报去都也只是一家人,何必为了复仇闹得家破人亡?锦言回望着锦瑟认真的眸子,最终所有劝慰的话,化作一声叹息,锦言只说了声保重,便回到马车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