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两分钟后,曾小川扭过头来淡淡地问道。
“先生一早就被公司的电话急催催地催走了。本来昨晚他赶回来后想带你去医院的,但是车都开过来了他又说算了,说你最讨厌医院的味道了。所以只吩咐我去煎了点肠胃的补药给你服下。”
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沉沉睡去。
有的时候,我们伸开手掌,看到上面流转的细碎光泽的清晰纹路总以为那里面绵长不止的都是自己深刻的故事,但是却忽略了有些故事根本就是由自己的心情组成的。一次普通的伤心,凉薄只有自己尝得到。希望别人能将心比心知道自己的孤独和际遇,不如索性狠狠砸掉一只碗,然后看着满地的玻璃碴子问自己,你痛么。不痛就不要奢望别人看着你就知道你在难过。
是夜,曾小川悠悠转醒。枕头旁的床头柜上,一盏小台灯孜孜不倦的亮光刺得她肿胀的眼睛酸涩的疼。她不想动弹,疲软无力地陷在自己的被窝里。
她失神的打量着自己的房间。过去的几年来,她竟从未如此这般不带寂寞不带怨怼地看一眼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房间。之前的她都在忙些什么?是否只顾着炮制着自己眼角眉梢间标榜的安宁,所以全神贯注,再无暇好好品察一番自己囫囵吞枣般吞下的世界。
这个房间……她住了有多久了?五年,还是八年?曾小川在心里动容地想着,这看似绚丽热闹的冰冷装饰和从前那间拥挤的平房相比,到底那个才刻骨铭心一些呢?是豪立签下第一笔大单时陈诚周在这里与自己的彻夜把酒豪饮,还是那间自己经历了新婚初夜辗转反侧无限温柔的平房?是母亲去世时自己在这里的痛哭不止陈诚周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沉默怀抱,还是那间充斥着人参茶和咖啡苦味的小厨房?是床边这个放着数件名贵首饰的展柜,还是那个她一张两张攒着电影票的铁皮盒子?她出神地想着,像是在挥手告别一艘注定要离岸、驶入浓雾中的大船。
她渐渐被自己的思绪勾得侧过身来,望着那扇没有关上的窗户。似乎它是这整个禁锢牢笼里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出口。夜晚的凉风汩汩涌入,半露着肩膀的曾小川却全然不知一般呆在自己的回忆里。眼下这个人这副躯体,都暂时不属于她整个活过来一般的身心。
她怔怔地想着,直到自己的电话响了又响。
从过去有滋有味的回忆中生拉硬拽的感觉并不舒服,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上面“方敬同”三个字刺得她沸腾的心情顿时索然无味。
“怎么这时候打给我?”不等对方说话,曾小川就眉头微皱地问。
“我……”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深夜的问候会遭到对方如此的质问,他一时语塞,但是旋即便声音温和地说,“我在‘夜笙坊’看见了陈诚周,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曾小川略微一怔。“夜笙坊”是N城著名的娱乐场所,里面无论是装修、消费还是服务均是一般人不能承受起的。曾小川从前就耳闻过它在N城乃至附近几个中小城市商业圈里的盛名。所谓树大招风,“夜笙坊”虽然名声在外,但是里面鱼龙混杂,小姐和客人之间的关系大多不同寻常,稍不留意也许就会惹上什么流言和麻烦,因此陈诚周这样的老派生意人并不怎么去那里消遣。按照曾小川的了解,他有自己固定的去处。更何况如果方敬同所见属实,那么这个促使陈诚周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却反常地去那里的理由,一定更加耐人寻味。
然而即便是想到这里,她也没有对方敬同草率表态。昨天还是前天……总之白天王德定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在此时她的意识几乎复原的时候异常清晰。于是曾小川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不要轻举妄动。
“你能去的地方,他怎么就去不得?”她有些讥诮地回。
“我去是因为……算了,我也就是跟你说一声怕有什么乱子。小川,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好。这段时间圈子里风言风语不断,说豪立的资金链出了不小的问题,我怕陈诚周这个时候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举动。”方敬同焦虑颇深地说。
“你很关心?”半晌,曾小川接。
他没再回答,一个呓语般的“你“字哽在四周嘈杂的声音里。曾小川听着这些,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四周太静,她几乎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一侧的展示柜,渐渐出了神。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屡被人称道的为人果断妥帖,被称作“曾少帅“的日子渐渐清晰起来。过了这二十年,她竟就这么把自己心甘情愿不声不响地打磨了吗?她不。
然后她抓起一旁的衣服迅速穿戴好,心里咚咚作响地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她才四十岁,并不逊色于同龄任何一个女人,这样云里雾里任人蒙蔽的日子她过够了。
“夜笙坊“,对,刚才方敬同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提及它,曾小川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琢磨着这几天人人都在跟她说的陈诚周的”资金链“问题。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想到这,她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罐,什么滋味都有。不是惊慌,不是担忧,她只是说不清地为陈诚周叹息了一声。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别人不了解他自己还不知道吗。当初曾小川之所以不去计较他的“出轨“,是因为这些年来陈诚周为事业所吃的苦所操的心点点滴滴她都看在心里。陈诚周和所有在外打拼的男人一样,回到家对着父母妻子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习惯。这习惯曾小川是熟悉的,从小到大她那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父亲也是如此,所以她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却已练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陈诚周这么多年在外,为公司几乎把所有青春都搭上了,回到家哪怕是强颜欢笑或是木着一张脸,曾小川也能看出他心里的煎熬挣扎。自己一手创建并带大的公司,对于创业者或许就像命一样吧,唯恐它出什么差错,而若是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了自己的公司是什么方法都会一试的。但是偏偏陈诚周又是个”大丈夫处世,当扫天下“的人,哪怕早几年曾小川偶尔笑着揶揄他”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也总是摆摆手不以为然。因此,曾小川总担心他在某些地方该细心的却不注意,反而被别人尊了什么空子去。好在这些年公司渐渐地如日中天起来,她一颗心也算放下了。谁料到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在她和陈诚周彼此疏忽的时候,她竟不知道豪立发生了这样“人人皆知”的事,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一颗心不安地虚浮着。
曾小川知道在公司的事情上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圈外人,至多也能算是“家属”,可是在王德定和方敬同都拐弯抹角地提醒她陈诚周除了状况之后,她绝不能这么坐视不管。对,还有那份合同,那份合同是关键!想到这,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拳在一起。曾小川觉得自己甚至有了一种如获至宝的心情。这份合同,就是她深入了解豪立这场迷局的宝,是她唯一能深入的路径。
想到陈诚周那般防范自己看到这合同,曾小川知道眼下所有的问题都只能自己摸索着来,她一定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