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葵只得硬着羊皮,微垂头,亦步亦趋地向着凶案现场走过去。心里把秋蓝骂个半死,这哪是上菜,根本就是要命的活计,难怪她借着便秘逃遁了。
苻雄杀人上了瘾,不停歇地连续咔嚓掉几人,晋国这边的士子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显然被吓住了。不知道苻雄如此所为,是示威还是炫耀?
“你们吃惯了汉家的饭菜,不妨尝尝我们羌人独有的特色菜,焙烤全羊,这可是草原民族最拿手的绝活!”苻雄此时看起来就象一名热情豪爽的主人,丝毫看不出半点刽子手的模样。他神情轻松,声音自若地吩咐倒霉到极点的侍女队伍,“还不过来给贵客敬酒?”
侍女们颤抖地应喏,一个个如同受惊的小鸟,轮流向晋国的客人敬酒。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苻雄似乎也没有再杀人的打算。宾主气氛融洽,其乐融融。但是,不和谐的一幕又出现了,晋国一位客人借口不会喝酒,推辞侍女的敬酒。
苻雄一看是独树一帜的那位,乐了:“继续敬酒,他不喝我就杀谁!”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大厅却振聋发聩,连向葵的小心肝都不禁抖上两抖。
苻氏家主,你到底是不是正常人类?
晋国那位也是个不正常的,侍女怎么敬酒他都不喝,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名侍女梨花带雨般地被拖下去,任凭对方悲恸哭求,他就是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没抬。旁边的两位士子惊得手都打颤了,他倒好,继续和苻雄谈笑风生。
场面过于血腥,侍女杀到最后无人可杀,向葵和管家跪在一旁分肉装盘,心里七上八下,苻雄忽然说道:“饶是如此,谢公子还是不肯喝酒吗?”
被称为谢公子的晋国士子声音清雅,语带笑意:“苻大人请见谅,谢某实在沾不得酒。”
苻雄脸上带笑,眼神在厅堂中扫视一圈,正正落在敛息垂首的向葵身上:“分肉的那名侍婢,上前来敬酒!”
向葵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差点划到老管家。管家慌忙往后趋坐,与她分开一段距离。杀了那么多名侍女,这时再去敬酒,无异于送死!
反抗如何?向葵心里暗暗盘算,眼角扫过厅内一圈的彪形大汉,自知不敌,只能叹息。
“敬酒!”苻雄很不耐烦地吼道,刀斧手向前一步,手中的大刀出鞘,闪出耀目寒光。
向葵只能慢吞吞地站起,管家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手里。盯着青铜方尊中荡漾的酒水,向葵长吸一口气,按捺下浮躁的心,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一屋子的人都在静默地看着她。是生是死,在此一举。
向葵走到晋国士子那一桌,蹲下,把方尊半举过头,低声下气地说道:“贵客,请喝酒。”
谢公子没有任何举动,连个眼神都欠奉。
苻雄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厅内的低气压萦绕不散。
向葵提高了音量,继续劝道:“晋国来的贵客,请喝酒。”
谢公子没有吭声,眼见苻雄就要发飚,同来的两人呼吸都乱了。
“晋国的贵客,名门旺族的谢氏,就是如此草菅人命的吗?”向葵举杯的手略微往下,缓缓抬起眼,黑黝黝的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直视对方。乍一看到这位谢公子的脸,向葵蓦然一呆。如果说小匐是没有长开的美人胚子,眼前这位真正当得上倾城姿色第一人。清雅,端庄,微微含笑的模样如霁月清风,自有一派风流体态。
只是如此一名风流清高的人物,落在当前血腥的场面,反而说不出的讽刺。向葵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眸光,淡淡地看着她。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的眼神,成功激怒了向葵。
“还是说,北国的平民,已经被南面的晋国所抛弃,连谢氏都无能为力了吗?”
谢公子的眸子微微一缩,向葵的话如同重锤击中他的心坎。北伐,驱虏,历史上晋国的动静可不小,谢氏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向葵在赌自已的运气。
“来人!”苻雄不耐烦地发话了,看来她的运气还是背。
“身为谢氏子孙,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使百姓乐业,只配在这里显摆你谢家的威风,杀戮平民百姓,给别人看笑话!”眼看难逃一死,向葵倔性子上来,脸苍白着,眸子倔强地瞪着,不管不顾一口气说完。
旁边两名晋国士子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苻雄暴怒:“拉出去砍了!”真是大胆无状的贱婢,居然用这种态度对待贵客。
刀斧手一人一边拽起向葵,跟提小鸡似地往后面拖。向葵死死盯住谢公子,不屈不挠,她要牢牢记住此人相貌,做鬼也不放过他!
谢公子静静地回视她,清冷的眸光闪烁,在她被拖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出声:“等等!”
刀斧手没有停止动作,眼睛望向苻氏家主。苻雄微一颏首,刀斧手就停在了半途。
谢公子向着苻雄微微一笑,笑容瑰艳,容华绝世:“是不是谢某喝了这杯酒,苻大人就可以不杀这名侍女了?”
苻雄明显怔了怔,半晌才从他的美貌中回过魂来:“可以考虑。”
“那好。”谢公子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徐徐端起了桌面上溅得只剩半盏的酒尊,向着苻雄意思了一下,小口小口地抿了下去。
同坐的两人目瞪口呆。苻雄大笑:“好!好!”大手一挥,刀斧手放开了向葵。
向葵怦一声跌坐在地上,衣裳尽湿,手脚颤得不成样子。毡帽滑落在地,露出她一头红灿灿的短发。劫后余生,她就跟做梦一样,说不怕那是假的。心口怦怦地跳着,脸上犹带着不敢置信,她盯住几步之遥的谢公子。那厮端坐在位置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却死了那么多侍女。奴隶的地位,果然悲哀。
苻雄重新换了一批乐师,乐曲响起,舞娘这时候也来助兴。谢公子在一片乐声中,态度和蔼地询问向葵:“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向葵。”向葵没有从惊吓中缓转,回答得磕磕巴巴。
“你是汉族人?”谢公子的第二个问题。
“是……”
“为什么在苻府?”
“是被苻管家买来的。”向葵老实回答,跟见训导主任一样。
“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不知道……”的确不知道。
谢公子眸光淡淡:“你不是说了吗?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向葵擦汗。
接下来无话,谢公子向她挥挥手,向葵明白这是领导让走了,连忙垂首,手软脚软地退出大厅。站在门口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恍惚感。
默默回望了一眼歌舞升平的苻氏大厅,向葵抿紧了嘴唇,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