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葵倒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裴终于可以不用费尽心机地杀她了,因为,她即将倒毙在这片荒瘠的野地上了。
自从他们断粮之后,就连傲气的裴也不得不从尸体上摸东西过活,为了生存他们做过强盗,抢劫过平头百姓,也曾潜入过外族铁骑的军营虎口夺食。运气好的话一切顺利,运气最不好的一次是被军营的伙头兵追赶了大半夜,最后还是三人通力合作才保住一条小命,即使这样,他们的身上也挨了不少军棍,差点在那晚报销在野外。
磨难让少年迅速地成长,也让貌合神离的伙伴关系前所未过地牢固。
只是,苦难的日子没有结束,荒地上连草根树叶都找不到,他们曾遇到过汉人为了自保建筑的私堡,欣喜若狂去敲门的结果却是差点被城楼上丢下来的石块砸死,看在他们是小孩的份上,私堡里的人只远远恐吓了几句就不予理会。
他们被外族人追杀,又遭汉人驱逐,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直到连敲三座私堡,最后一座私堡里的人才告诉了他们真相:因为他们三个人中就有两个是异族的小孩!向葵惹眼的红发,无论如何肮脏发色仍旧鲜亮,破毡帽都遮挡不住火焰般的发色。苻砚引以为傲的蓝眸,过于精致的五官太接近羯人的长相,都是他们无法得到救济的根源。
他们站在私堡的城外,面面相觑无计可施。向葵用布把自已的头发藏得严严实实,忍饥挨饿独自出来找食。苻砚的身体越来越弱,裴的脾气越来越差,她很多时间都自觉地避开不做那个会点燃火药筒的引子。
走着走着,她的眼就慢慢地花了,腿也慢慢地软了,她知道这是快要饿死的前兆。她在旷野里独自地笑,她一身的神奇本事今天居然要交代在这里,她穿越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居然落了个饿死的下场,不是可笑又可气吗?
笑着笑着她就倒了下去,失去焦距的视线里,长长的一条人影由远及近,缓慢地向她漂浮过来。临死之前都有幻觉了,她自嘲地笑笑,意识逐渐陷入混沌之中。
感觉到身边陌生的人气,不甘饿死的向葵伸手一掳,抓到了一条腿。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提了提脚,她下意识抓得更紧了。那只脚又试着往后退,总之不想给她任何机会。她就象溺死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活都不肯放。
“救我,救救我——”蠕动嘴唇,声音低微地连她自已都听不见,“我不想死,真得不想死——”
耳边听到低低的叹息声。她的手指无力地松开,那只脚顺势收了回去,失去了救命稻草,骤然感觉天塌地陷,沉沉的阴暗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眼一闭手一松,陷入彻底的黑暗当中。
等她再次醒来,看到身边鲜活的面容和行走的人影,竟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她此刻躺着的是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下面垒着石块,门板一铺就成了一张床。她睁着眼,直愣愣地望着灰色的屋顶,屋顶覆着几块破瓦,明亮的阳光透过漏风的瓦片照射进来,笼罩在破旧的方桌条凳上,竟然萌生出勃勃生机。
无法关严实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人提着一个瓷罐走了进来。抬头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一怔之后冲她点点头:“你醒了?”
向葵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是名很年轻的男子,青衫布衣,头戴读书人的发巾,脸色略有些苍白,眉眼之间却有种大气的温和。
向葵凭肉眼判断出对方是名汉族人氏,那么这里是……她默默地琢磨起心思来。
“这里是私堡。”年轻男子一语道破她心里的猜测,向葵吃惊地望着他。
年轻男子把瓷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舀了点稀淡的土豆汤。向葵饥饿的目光落在他端着的破碗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年轻男子走向她,把破碗递给她。向葵狐疑地看看他,看到他眼里的鼓励,老实不客气地抓过来,几口吞了个囫囵。“烫……”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向葵已经喝完了整碗滚烫的土豆汤,还意犹未尽地地伸舌头舔着碗沿。
年轻男子看着她不言语,目中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其他任何神色,非常平静。生活在乱世的人,毫无疑问都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肚子垫了些东西,向葵这才有心思搭理自已的救命恩人,不好意思地把舔得干干净净的破碗递还给他,小声地说道:“谢谢你。”
男子没有作声,表情冷淡地接过碗。
“请问,这里是私堡吗?”
“嗯。”
“私堡里,怎么肯让我这样的……进来……”她指了指自已毡帽下的头发,火红的一缕。
男子瞅了她一眼,没当回事:“昨晚天色黑,守门的没看仔细。”
“呃?”他们千辛万苦都进不来的私人地盘,他居然轻描淡写地一句就打发了,向葵心里好不平衡。
“还是要谢谢你。”揉着衣角,她小声地说道。
男子淡淡地道:“有地方去吗?”
向葵顿了顿,摇摇头。
“留在这里好了。”男子继续说道,“我需要有个帮手,城里人手不够。”
向葵惊愕地睁大眼睛看他。“怎么了?”他问,“不乐意?”
“不是不是!”向葵赶忙摇手,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千载难逢的活命机会,“愿意的愿意的!”
“待会告诉你做什么。”男子嫌弃地看看她,“把手脸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都臭了。”
向葵不好意思地搔头,身为女子不爱清洁的惭愧。
门口有小童探头探脑,男子冲他说了一句:“小归,去打水!”那小童半点犹豫没有,屁颠屁颠就跑开了。
小童一连跑了三趟,向葵足足洗了三大盆的污垢,把个小童累得直翻白眼。洗漱干净,衣服刚刚披上身,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年轻男子就进来了,手里端着个畚箕,进来就问:“好了没有?”
“好了。”向葵边搓头发边转过来。
年轻男子瞥了她一眼,愣了愣,又转回目光看她。
向葵向他眨巴眨巴眼睛。她一头红色短发,身上松松地罩着男人的宽大衣裳,露在外面的胳膊虽然瘦弱,却是肤白如雪。洗去污垢的小脸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五官却媚丽如昔,明眸朱唇,那眼睛活泼泼地象会说话一样。
年轻男子目光呆滞地落在她隆起的胸口,她的身材一向很好,逃难在外一直作小子打扮,此时清洁了身体没有再做掩饰,即使是男人的衣裳也无法遮挡她玲珑的曲线。
向葵向他善意地笑笑,明眸善睐,男子手一抖,畚箕险些落地。
忽然悟到自已冒冒失失闯进来,看到不该看的,男子迅速转身,怦,脑袋撞门板上了。
小童在门口探出头,见怪不怪地嘟囔了句:“好笨!”
向葵惊见淡定兄忽然化身冒失鬼,心知这人不善接触异性,不由地暗自好笑。
“恩公。”向葵打破尴尬气氛。
“别叫我恩公,我不是恩公。”男子龇着牙用手揉脑门,刚才撞的力度不轻。
“那,我该怎么称呼恩公?”
“叫我叶召,叶子的叶,召见的召。”男子恢复镇静了,一迭声地下命令,“不能偷懒,换好装就跟我出去做事。”
“好。”
“那个。”叶召走几步又停住了,回头看看她,“拿块布,把你那惹眼的头发包起来。”
“是。”
手摸到门板,叶召又忍不住吩咐:“还有你那脸,拿灶灰抹抹。”
“哦。”
“还有——”叶召看她,叹了口气,“今天不要出去了,等我回来。”
向葵乖乖听命令,恩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