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凯治亚学院的时间并不长,但再次来到这边,安心还是多少有些怀念的感觉。
蹩脚的苦艾酒被吞进肚中,安心忍不住呲牙裂嘴的笑:“天啊,到底是什么人发明的这种东西,哪里是用来喝的啊!”
乔治亚倒是在一旁欢呼着为安心打气,爽朗的笑意里是忍不住的欣喜:“安,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是哪个国家,都会有几种特别难喝、但人们又特别愿意喝的东西。就像你们中国的茶,这里的苦艾酒和咖啡……你说,第一个喝这些东西的人是怎么想的呢?他又是怎么劝说别人也喝这些东西的?”
倒也不是真的为了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乔治亚只是随口发着问,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他的确是十分高兴的,事业上有了进步,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又正在身边。此情此景,夫复何求?
来莱克星用餐的人,大多都是凯治亚学院的学生。他们白日里在课堂上睡觉补眠,晚上便来到这里寻欢作乐。
当然,对于那些没有经济负担的白人来说,在莱克星吃饭只是夜里的开始,之后的节目还有很多,比方说酒吧、派对,甚至是某个刚刚认识两个小时的女孩儿的家中。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烟与古龙水的味道,木制的餐桌上有着凹凸不平与烧焦的痕迹,那是一时间找不到烟灰缸的人们偷偷留下的杰作。
“其实我都让姐姐今天休假了,但是她还是舍不得这个月的全勤奖……”乔治亚看着桌面上的一点十分扎眼的黑色凹痕,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有些无奈的说着,“现在我姐还在后面帮忙刷碗,不过估计再过十几分钟,她也就应该出来了。”
“林卡总是很勤俭,这可不是你说让她不再工作,她就会听从的。”毕竟是熟悉的人,安心自然清楚林卡的性情,“别看她是个外表柔弱的姑娘,可当她真的铁了心做什么事情,别说是你了,恐怕是十辆凯迪拉克也拉不回来。”
乔治亚被安心的形容弄的忍俊不禁:“别只说我姐姐,我的安,其实你比她还要坚强执拗的多,那么突然的就退了学,又一个人跑到曼哈顿去工作……安,有的时候我想一想都觉得心疼,曼哈顿那种地方,不知比布鲁克林复杂多少倍。你在那里的工作一定很难很苦吧,但是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抱怨过,也从来都没有跟我发过牢骚……安,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情,我一直都在这里,时刻准备着听你的倾诉,也时刻准备着给你一个避风的港湾……”
“在哪里学了这么肉麻的词?”安心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好啦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事情搞不定的话,自然回去找你。你这是胡乱担心什么呢?”
乔治亚闭了嘴,微垂下头,用有些偷偷摸摸的目光去看安心的脸。他多想告诉她,实际上,他不仅仅希望她有搞不定的事情时才去找自己,而是希望她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儿那样,整日的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说些有用无用的话。比方说今天早晨吃了什么东西,咖啡会不会很苦,走在路上时有没有看到某只流浪猫……
但这些只是心里的话,看着一副坦然模样的安心坐在自己面前,乔治亚根本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很多时候,乔治亚有些怨恨自己的懦弱,不过是几句话,几句实话,他竟然没有勇气去说。
可是对于他来说,这些文字就如同被附加某种魔力一般,沉甸甸、苦涩涩的堆积在喉头,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它们又像是某种太平洋岛国生产的芥末,不知何时便附着在了喉咙上,以至于每次将注意力集中到那里,他都会忍不住的鼻子酸涩、双眼也呛得难受。
这种感觉太过复杂,太过难受,令人太过紧张。这种感觉让他想要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却也同时让他变得软弱不堪。
乔治亚恨这种软弱的自己,却又喜欢那个令自己软弱的原因。
“对了,安,之前你在你电话里说,你那里也有好消息,是什么呢?”找到了另一个话题,乔治亚整顿心情,微笑着询问。
“哦!对了!”安心自然感觉不到乔治亚的心情波动,她也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将信封从包里取了出来,递给乔治亚。
乔治亚纳罕的接过来,打开一条缝隙去瞧,却不禁吓了一大跳:“安,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将信封封口,看了看四周之后,压低声音对对面的安说,“你怎么会拿这么多钱?”
“那次咱们两个受伤住院,不是借了李梓弋一千美金么?这些钱是还他用的。”安心略去了另外的两千美金不提,因为她知道,若是这件事情被乔治亚知道了,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可是,你从哪里弄了这么多钱出来?”拿着整整一千美金,乔治亚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
不是他小家子气,实在是身为穷人家的孩子,他一辈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他十分紧张的捏着裤兜里的信封,手上出的汗已然将信封浸湿了。
“放心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安心笑着让她放松,顺便沾着番茄酱吃了一口薯条,“之前就要跟你说这个事情。林卡应该告诉过你吧,我原来为了赚些零用钱,曾经设计了几款首饰拿到唐人街去卖。”
“听说过,”乔治亚点了点头,“我姐姐说,最后那几个首饰,都是被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夫人买走的。”
“嗯,没错。今天我又刚好见到了她,她说我设计的那些首饰被一个设计师看上了,而且要高价买去版权。”安心指了指乔治亚按着信封的裤子兜,“一共卖了两千五百美元,那些是定金。”
乔治亚有些发愣,慢吞吞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天啊,我没听错吧安。你的意思是,你随便做了几个首饰,就卖了两千五百美元出去?”
“怎么能说是随便做的呢?”安心挥舞着手中的叉子表示抗议,“那可是耗费了心血才设计出来的东西啊!那是艺术品,不是简单的东西!”
安心觉得自己说的并没有错,的确是耗费了心血才设计出来的东西,只不过耗费心血的人并非她自己而已。
“哦!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你原谅我!”乔治亚被安心的严肃弄得一阵紧张,一双手臂慌张的举起又放下,最终将落不落的放在桌面上,还把自己盘子上的刀叉全都碰掉了。
安心忍不住的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至于嘛?”
乔治亚有些狼狈的将刀叉捡起来,挠头笑着:“安,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生气的……可是安,我仍旧不敢相信,那些东西,真的就这么简单的卖了这么多钱?”
乔治亚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然后费力的摆出一个“二”和一个“五”来。
“都说了,那些是艺术,是精华,当然值这个价钱。”安心耸了耸肩膀。
其实她自然知道这些首饰在时尚界的价值,实际上,就算是卖两万五千美元都不算夸张的。但是在现如今的这种情况,她并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亲爱的安,那你还在普拉达的门店里辛苦工作干什么?为何不直接回家设计首饰卖钱,那样不是轻松自在的多么?”乔治亚一脸茫然的询问。
“你当灵感是萝卜啊?满地都是?”安心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乔治亚愈加茫然的神情,就把自己的比喻更换了一下,将“萝卜”换成了“玉米”。
“哦,明白了,不是说能做出来就能做出来的东西是吧。”乔治亚挠了挠头,终于有了几分了悟,“也对,是我贪心了,工作什么的还得脚踏实地的去做。不过安,你既然有了这么一份补贴,生活一定会轻松很多的吧……”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乔治亚有些失落起来:“我真没用,身为一个男人,不但那天晚上保护不了你,之后医药费的钱,竟然还要你来还……”
“说什么呢?咱们之间用得着这么见外?这是为了把钱还给外人,所以谁先有钱谁就先拿出来,至于咱们之间的问题,那就好说了。”安心不以为意的挥手。
乔治亚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林卡,你这个不要脸的下等人!你是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我要开除你!不仅如此,我还要把你交给警察!”
突兀的盘子破碎声从后面的厨房传来,而后没过几秒钟,餐厅女老板那尖锐刺耳的嗓音,就如同一柄破旧的风箱一样响起。
“你这个婊子!不但勾引我那未成年的儿子,如今还弄坏了我珍贵的雕塑!哦,我的上帝,我的主,您睁开眼睛看看这头可恶的有色畜生,请您给予她应有的惩罚吧!”
难听的谩骂声中夹杂着林卡的哭声与尖叫,安心和乔治亚互视了一眼,面色同时一沉,飞快的冲进了后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