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后雾气很大,安心拉开窗帘,发现外面的能见度恐怕只有二十米左右,街道与房屋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着。
很自然的想到电影中曾经出现过的场景,就像《龙纹身的女孩》里面,开车驶进雾气中。
心情是不好也不坏的平和,只是鉴于昨天又赚了些钱,安心多少有些知足。
简单的吃了早饭,不管雾气有多大,该上班还是要上班,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安心像往常一样飞快的洗漱收拾着,追赶着纽约人应有的节奏。
地铁仍旧人流不断的拥挤,喧闹的声音在耳边没完没了的聒噪。每个人的脸上都书写着疲惫与早起的不快,丝毫没有早上元气旺盛的轻松感。
地铁站里流动的艺人们已经开始干活,拨弄着电吉他,打扮成嬉皮士的模样,唱着这个年代独有的颓废与绝望。
他们大部分人的身上,穿着带有冷硬感觉的硬夹克,头发弄成斑斓又狂躁的样子,带着金属质感的手链、耳环甚至是鼻环等等。他们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有着纹身,嘴上叼着烟卷或是不停的嚼着口香糖,用懒散又轻蔑的眼神看着行人。
他们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迷失着。他们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产物,他们反战,他们吸毒,他们得过且过,他们狂欢不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正是美国版的魏晋风度,只是少了魏晋风度的那一层翩翩外表而已。
安心看着他们,知道再过几年之后,随着美国越战的战争看不到尽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群人的行列里,并且深远的影响着美国的未来。
以前知晓的历史变成了亲身的经历,安心看着他们,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无力感。
站在人群中等着,安心总能闻到地铁站里充斥着的一股淡淡霉味儿,其中又会因为这个时间,而混杂着许许多多其他的味道。烟味、烤焦的面包味、熏肉的味道、女人们浓郁的香水味。
许多味道混杂着充斥进人们的鼻腔里,仿佛一道洪流一般,那么趾高气昂的告诉你身处之地——纽约。
地铁进站,人们的喧闹声提高了一个等级,安心随着人流开始新的一天。
不远处隐隐传来特立独行的调子,那是有人正弹着木吉他,闲情逸致般的唱着科尔·波特的《Let‘s
doit》。那种二十年代的风情在这样的喧闹中沉浮着,淡淡的如同一杯红酒,绵长绵长。
有的时候,安心觉得自己并非极爱这样的生活,每天的忙碌和喧闹,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将将找回自己的内心。
可更多的时候,安心却爱着自己的生活,每天为了心中那隐隐约约的梦想而奋斗着,虽然从来不敢真正的正视那份野心,却总能悄悄的感觉到。
或者人总是复杂的,矛盾的想法会在内心中碰撞,佛洛依德说,那是本我、自我、超我的挣扎……
到底应该遵循哪个“我”的想法,安心并不太清楚,但好在忙碌的她并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哲学问题。她如今有些小庆幸的坐在座位上,心想还好自己上辈子,曾经在中国密密麻麻的人流中练就出了一份抢座的本事。
这可不是什么好养成的小技能,需要的就是极佳的判断力和手眼的协调,精髓三字在于“稳准狠”,当然还要时刻在意着,不要把别人惹急了……
这可是上辈子安心用了两年多的经验换回来的,再说,与中国的人海相比,纽约的人潮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别人站在眼前辛苦着,安心却可以用这点时间补补眠。昨夜又做了手工活,她粗略的看了一下,脑中能看清的饰品还有十三个,足够她做出来慢慢卖的。
但卖主其实还是个大问题,十美元对普通人来说太贵,而若是卖给贝里斯夫人,又不可能卖重样的东西。这样的境遇,自然让安心多少有些着急。
可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来了。
地铁一如既往的行驶着,人流在安心面前上上下下,仿佛正在放映着不停重复的幻灯片。
到了纽约大学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被人流挤着上得车来,她十分费力的站人群中,彷如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枯草一般。
但没有人准备给她让座,这样拥挤的空间,每个人又都拖拽着疲惫的身子,谁能顾得上别人?
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鉴于自己快要到站了,还是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她。
“谢谢您,仁慈的女士,愿上帝保佑你。”老人发自肺腑的说着,安心还给她一个微笑。
到了公司,工作仍是繁忙到无以复加,店长用安心用的顺了手,几乎把所有的活都安排给她做。至于原来的秘书露易丝几乎完全被架空,成了一个摆设。
露易丝倒是乐的清闲,只是她清闲下来的功夫里,有一大部分都成了奚落安心专用的时间。安心大多数时间懒得理会,可一旦真的被露易丝欺负到家了,她也会毫不含糊的顶撞回去。
大家之间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都是给别人打工的人,又何必这么针锋相对?但安心是个遇弱则弱、遇强则强的性子,自然没有一直隐忍这种说法。
时间转到下午,安心又跟店长一起出了门,去各个广告公司看策划案。
如何推广品牌是个大问题,尤其是在资金并不怎么充裕的前提下,做一个好的广告就显得极为重要。
这个年代的麦迪逊大街上,到处充斥着衣冠楚楚的商业人士,他们吸着烟草、喝着威士忌洽谈公事,在美女环绕的环境下日进斗金。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做广告业的人,更是将百分之八十的努力全部用在了外表的光鲜上。从一这点上来,广告与时尚倒多少有些相似之处。
第三次不满的放下手头的企划案,店长微垂着双眸坐在那里,摆弄着手头装满红酒的高脚杯,面无表情的听着对方的讲解。
“娜塔莎女士,其实您也应该明白,美国人向来不是很喜欢接受外来的品牌。当然在时尚界,法国的牌子是一个例外,但意大利的品牌想要在这里做大做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正在讲解的男子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坐在对面的转椅上,随意的瞧着二郎腿,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接着说,“为了您们本身考虑,我十分诚恳的建议您做中低端市场。娜塔莎女士您自己也是女人,当然也会明白,女人之所以喜欢高端品牌,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已。但对于大多数的女人来说,那些奢侈品是她们买不起的。在我看来,美国的奢侈品牌子已经足够多了,您这样一个外来牌子想要在这里落脚,最好还是从中低端开始入手……”
坐在店长右后方、角落中的安心,听着对方口中说出的话,看着店长愈加沉默的背影,知道店长恐怕是真的怒了。
“先生,您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都只有奢侈品向中低端产品滑落的可能,反过来是几乎没有机会的。”安心急忙在这时候插言,她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反应的店长,接着说,“普拉达不管是从成衣款式、质量来讲,还是从品牌的文化与内涵来来讲,都足够跻身一线品牌的行列。您这样随意的降低一个品牌的价值,恐怕不是一个广告公司应有的职责。”
“一个广告公司应有的职责,就是将最现实的东西摆在客户面前,而不是虚无缥缈的为客户描绘什么广阔蓝图!”男子轻蔑的嗤笑了起来,在烟灰缸里将手中的烟头按灭,“更何况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在这里这么不恭敬的跟我说话。”
安心抿了抿嘴唇。
陪着店长来到这里,她的主要工作其实是记录,的确不应该随意发表言论的。
只是刚才这男子的话,多少让安心觉得有些气愤,所以才有些不管不顾的发泄了几句。
但安心也明白,这个时候的确应该适可而止的闭嘴了,否则当面跟这人争执起来,恐怕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那男子见安心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愈加轻蔑了几分。
“娜塔莎女士,我希望你能听进去这些话,因为这些话会对你的品牌有极大的帮助的。”
或许是一直不发一言的店长让他有些被轻视的感觉,男子讥讽的扬了扬嘴角,用上了更加激烈的言论:“女人做生意就是这样,总以为生意简单的要命,可一旦真的做上了,不是弄得自己手忙脚乱,就是好高骛远。呵,要我说,你们女人就应该乖乖的在家呆着,相夫教子,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可以了……”
听着这样满是轻蔑的言论,纵然是好性子的安心心中都燃起了一捧怒火。但是碍于现在的场合,她无法表现什么。
就在安心觉得,自己要气愤的离座而起,愤然离开的时候,店长举起了手中装满红酒的高脚杯,那样优雅又坦然的泼到了男人的脸上。
“这段话,你应该说给你母亲听一听。”
店长淡淡的说着,起身,整理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