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就是皇帝在教他的婉仪写字。
婉仪坐在他的腿上,她的双臂挽着他的颈项,露出一截如荷藕般洁白的肌肤。而皇帝,一手执笔,一手揽在她腰上。
郎情妾意,两心缱绻。
千梨突然觉得外面的阳光太照,刺得她双眼生疼。
皇帝见她进来,眸光一闪,似有不悦的沉声道,“你怎么来了?”但手下却不动声色的放开文蕙,只端正着坐好。
千梨心中酸涩,她怎么忘了,他是皇帝。她爱他,可这阖宫里,爱他的又岂止她一人。他的爱,早就已经给了那个人。他能分给这**的,恐怕也只有宠了…可哪怕只是看着这样的宠,她竟都觉得涩痛难忍。
她自稳了稳心神,恭敬道,“臣妾,来谢恩。”
她是妃位,自是不必与文蕙见礼。
至于文蕙,她看了看她眼中张扬的嫉妒,心里竟有一丝些微的同情。
千梨的恭顺让文蕙恼怒异常,她那样的家世,尚且只是个婉仪,而千梨竟一跃就上了妃位,那她昔日的隆宠,岂不要成了笑话?可即使再恼,难道能让皇帝叫她妒妇吗?
她移步到千梨面前,只微微福身道,“臣妾不知梅妃姐姐来了。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和姐姐雅兴了。”
她朝皇帝盈盈一拜,皇帝极为愉悦,唇角带笑,“朕今晚去修缘殿看你。”
文蕙大喜,转身示威似的看了千梨一眼,便走了出去。
房里便只剩下千梨和皇帝两人。
皇帝示意千梨去磨墨,而他自己,则低头批起了折子。
这样的相处,倒似千梨还只是那个御前伺候的小宫女般熟悉。
过了良久,千梨只觉自己站的腿都有些发酸时,皇帝总算开了口,“如何?”
那样多的折子,她低头细看,竟都是在说她。
红颜祸水,误国误民。
她冷笑,真是好大的帽子。
“美人祸水,焉知不是君王无道?”
这话在皇帝面前,真是有些大逆不道。但皇帝也不怪罪,只笑道,“朕可真是冤枉。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却是不领情啊…”
皇帝离她那样近,近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一直充斥鼻端。
她心中微动,那朱红,倒真是驳了这些人。哪怕不是为她,她却也暗感欣慰。
只是,她的眼光落在旁边的一道折子上,这个人?
皇帝见她不说话,便擒了她的手,那里细腻柔滑,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她本欲答话,却不料皇帝这样亲昵,这让她原本自若的神色顿时有些羞赧。
“真不知道你是真的脸红,还是”皇帝顿了顿,站起身在她耳边呢喃,“装的。”
千梨心中既是恼他,也恨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在这个人面前脸红心跳,一时竟忘了回话。
皇帝却也不在纠缠,只道,“宠冠六宫?也要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没错,她昨晚要的,就是这四个字。本来只是为了那个人,如今,却也为了自己。
“臣妾以为,皇上早就知道了。”她微笑道,那唇边浅浅的梨涡,煞是好看。
“臣妾?”皇帝似乎自嘲般笑道,“朕的**,可容不下你…”
“皇上说笑了。”千梨将那道折子拿在手中,“**三千,定有臣妾容身之地。”
“是么?”他只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那囫囵吐出的两个字,似疑问,又似确定。
她微微用力,将手抽出,缓声道,“皇帝做了这样多,臣妾又岂能妄负圣恩?臣妾自当为皇上,排忧解难…”她将手中的折子放在桌上,轻笑道。
他看着她眼中跳跃的慧光,不再是以前的谦卑小心,而是那样明亮从容,轻灵剔透,这样的聪颖伶俐,竟让他的心不禁微微欣喜,或许,这才是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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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阁是皇城最小的一间院落。但却是宫嫔们最想住进去的,因为,它离乾圣殿最近。因着皇帝特别嘱咐过,内务府自然极为上心。只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已将阁内收拾停当。
院里遍植的木槿花早过了花期,只剩干枯的树枝在阳光下孤零零的立着。
院落虽小,倒也精致整洁。千梨坐在主屋里,看着桌上堆起的珠宝玉饰里那个外藩上供的墨玉铃铛,便只觉舌尖上的天山寒雪,有了股微微的涩意。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她将桌上的暖炉抱在怀中,思绪也渐渐飘远了。
或许经年的快乐纯真,终于是要离她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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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飘飘洒洒着不停,直到第二日早上,才慢慢停了下来。
千梨裹紧身上的紫貂大麾,早早便到了凤栖宫给皇后请安。
可里面已经有笑声传来,显然,她还不够早。
她揉了揉微微酸涩的眼眸,深吸一口气,便抬脚跨进殿门。
今日定是不好过。因为昨晚,皇帝未去中宫,未到修缘殿,却是到了木槿阁。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她是妃位,只皇后比她品阶高。她中规中矩的行了礼,便按皇后的赐座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梅妃姐姐好大的架子,竟是来的这样晚!”
如果说有人跟她过不去的话,那就一定是文蕙了。
千梨硬着头皮,和声道,“臣妾晨起要伺候皇上,故而来晚了。还请姐姐见谅。”
文蕙吃了瘪,只冷笑道,“那倒是咱们不会伺候皇上了!梅妃姐姐,可真是辛苦了。”她狠狠的瞪了千梨一眼,却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心里的怒火就更甚了。
皇后倒是和婉,只温声道,“梅妃新晋,与大家还不熟悉。”她亲切的拉起千梨的手,为她一一介绍座下的几人。皇后的温柔和善让千梨不禁感慨,她真不知该赞皇后的深明大义还是该叹她的心机深重。
纵是外面已无盛景,这堂内,却犹如春日里的御花园,姹紫千红,璀璨夺目。
即使眼内微酸,千梨却也笑的淡定从容。
“都道新晋的梅妃姐姐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说话的是瑾嫔,她本就生的极美,眉眼如画,眼眸如波,再配上嫩脆的散花绿草百褶裙,就更是衬得她冰肌雪骨,清丽可人。千梨素闻瑾嫔美貌,性子也算柔和,如今因着自己的圣宠,竟也如此剑拔弩张…
千梨心中叹息,只低头笑道,“妹妹陋容,怎入得了姐姐的眼?”
“只是臣妾看着,怎么有几分像孝仪贵妃呢?”
瑾嫔言语带笑,似是无意,却又是暗讽她不过是借了前贵妃的东风。
几分,她还真是谦虚。心上的涩痛又一次袭来,她仿佛看到他那朦胧穿透的眼神,这样的伤疤,即使她不愿意,却总是有人要拿出来反复蹂躏。
千梨压下心头酸涩,只平常道,“孝仪贵妃倾城绝艳,臣妾怎及贵妃娘娘风采,能借得一二,已是臣妾之福了。”
瑾嫔倒是被她的不动声色弄得有些尴尬,但也只好笑着作罢。
皇帝素来不看重女色,**妃嫔也不多。文蕙乖张,瑾嫔温顺,其余几位妃嫔,因着不甚得宠,倒也极为拘谨,甚是安静。千梨看着座下言笑晏晏,和顺美好的众人,只不知为什么,却留意起角落里安静吃茶的那个素衣女子。她容色并不出众,但也清秀,只是腕间带着的玉镯,却是有些蹊跷。
因着皇后身子不适,所以众人也只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宫了。
修缘殿和木槿阁同是向西,所以文蕙即使不情愿,也只能和千梨同行。
千梨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文蕙,笑道,“姐姐慢走!”
文蕙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谁是你姐姐!”
千梨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怜悯,但神情却尤为温顺,“妹妹昨日偶得了一串外藩进贡的墨玉铃铛。”她说着,便从随侍宫女手中接过盒子,“姐姐甚喜歌舞,妹妹听闻在北胡,倒是有歌女将这玉铃铛系在腰间,舞动铃摇,倒别是一番韵味,所以…”
她还未说完,就被文蕙打断,“收好你的破铃铛!谁稀罕!”
竟把她比作歌女?她猛一挥手,却不料正碰在千梨手上,只听咣当一声,煞是清脆。
再看那铃铛,早已四分五裂,寿终正寝了。
文蕙冷笑,“本宫赔你就是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
千梨似是十分惋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只静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半响才轻道,“只怕你,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