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荔木然抬头,往日俏容已然失索,如今只有说不出的怅然阑珊。
三丫早就忍红了双眼,此时已是怒意凛然,“你!主子平日待你那样好,你却做这等卖主求荣的丑事!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揪着红荔的衣领,可手下却是颤微着下不了狠。
芷香沉默不语,只是看向一旁垂首而立,兀自拿着簪子萧然怔忪的千梨。
红荔冷哼一声,“主子?!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妃位!始终不过是在皇后之下罢了!”
“你!”三丫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脸色发红,口不择言道,“你怎么会如此,如此贪慕虚荣!你!纵是在青楼,我都没见过像你这样卑劣的人!”
怒由心生,她举手便欲掌掴红荔,可扬起的手,却被芷香拦在空中。
“主子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平日里相处安然的姐妹,原来竟是如此丑陋不堪,前一刻还据理力争,后一刻便落井下石,这样的高明演技,纵是那如月楼的戏子,都难及三分!三丫说不上自己满心的闷溢急怒,究竟是因为她背叛了千梨的忿恨,还是对她这样直言不讳的失望心痛,她只觉心中情绪澎湃汹涌,一时竟无法自制。
直到被芷香那清冷严厉的呵斥惊醒,她才方觉自己失了规矩。
三丫狠狠瞪了红荔一眼,还欲再言,却又在芷香的厉色下噤了声。
“你们先下去吧……”
半晌,千梨才缓缓开口道。
“是,娘娘。”
三丫犹有不甘,但终究抵不过芷香的狠力,只好恨恨的出了门。
晨曦的朝阳越过窗棂,倾洒在青石地板上,映出条条规则纹影,将千梨的身影,拉的细长。
红荔跪伏在暗影下,自嘲一笑,“娘娘猜到了?”
千梨不语,阳光在她的侧脸上缱绻迷离,留下清澈倦痕。
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夺人的安静气息,竟如琼台仙子,让人不敢直视。
千梨把玩着手上碧蓝的玉簪,透过那丝丝流云暗影,仔细回味红荔脸上那片刻的虔诚痴迷。
“既然喜欢,何必折断呢?”
她了然喟叹,其实,她可以送给她的。
红荔扬眉冷道,似喃喃自语,“是啊,何必呢?”
“皇后答应了你什么?”
红荔不语,那日答应皇后时的忐忑不安和焦躁踟蹰,犹自真实的在胸腔流转,仿若沙漠上无边行走时的一掬清泉,纠结反复中,她终于沉重点头,为了心中那抹膜拜已久的光明,她愿意一试。
她讷讷的吐出两个字,“出宫。”
千梨转身睨向她,她那清冽透人的目光,竟让她心底的阴暗无所遁形,“出宫?”
她的简单重复,如同锋利细小的碎石,密密砸进红荔的心房。
压抑许久的挣扎矛盾,苦涩难言仿佛在此刻,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这样急速的汹涌让她满心满肺皆是阴沉,悔痛,可又夹着嫉恨和怨毒。
如此矛盾激烈的情绪终于将她折磨的痛不欲生,她突然眸华大盛,灿亮如明火烈焰,“对!不只是出宫!还有,她答应过我,让我进沐王府!我要嫁给他!我要嫁给他!”
她几欲癫狂的反复嘶喊,宛如牢笼中的困兽,悲恸而又绝望。
千梨不知自己是喜是怒,或许是,终于验证心中所想之后,余下的满目苍凉。
难道仅仅是那次偶遇么?
她本以为那只是红荔的担心,可原来这一切反应不过是因为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女儿心啊!
“你忘了掖庭的那两年么?”
千梨不觉出口,声音竟是无限空洞无寂。
掖庭?
红荔有些恍惚的平静下来,过往的岁月总是艰辛,冬日扫雪,夏日浇圆,寒冰霜雪,烈日骄阳,曾经一起言笑晏晏,苦难同当,而如今,却是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患难的友情是那样的弥足珍贵,她又怎能忘却?
“其实你知道的,我也可以做到!”
千梨凝视着她,面容柔和,眼眸温淡,声音,更是平静的无一丝波澜。
红荔突然觉得无法面对她这样的目光,她宁愿直面她的嘲讽鄙夷,也不愿接受如此平静的同情审视,因为那样,她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将她的鄙夷化为武装自己的利器,因为那样,她就可以选择继续这样丑陋下去,因为那样,她就不用纠结她究竟是被那诱饵蛊惑,还是,那本就不甘嫉妒的暗欲在惶惶作祟……哪怕那样的红荔,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千梨看着她愈见低迷的神色,终于不忍道,“罢了……你我缘分已尽,今后,你好自为之吧……”
只是,那声音中的低调慨叹,不知是惋惜红荔的真心难付,还是嗟叹自己的错爱无声……
殿门缓缓打开,千梨不再回头,只余孤高的背影,在红荔眼中渐渐远去。
“芷香,你去行刑。”
毕竟,一百棍杖,等闲凡人,怎能撑得住……
红荔苦笑,原来,她还是心疼她的。
亦如以往的每一次。
清脆的杖声在青砖白瓦间来回游荡,经久不散。
千梨仿似又看到雪花飘零的掖庭,惨死的冬椿被拖出去时,那路上积下的长长血痕……
彼时的她们,相偎取暖,而如今……
曾经的友情,曾经的信任,好像都在千梨沉痛的眼神中,在红荔咬紧的牙关下,迎着微阳,逐渐透明,然后蒸腾消散,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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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山归安寺。
月影横斜,星空无际。
丛丛幽篁中,一道俊影负手伫立溪边,在潺潺流水上妖冶晃动。
“怎么样?”
贡衍微微犹豫,“姑娘说,要严惩。”
“严惩?”皇帝一声冷笑,狭长双目满是犀利,“一缓再缓,这可不像朕的好母后啊……”
贡衍不说话,月光在皇帝身上投下斑驳氲痕,像极了那日,浩瀚星空下,初闻的震撼慢慢消退后,皇帝僵直的背影,逐渐散出浓烈的决绝杀气。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沉沉出声,“消息散出去了?”
“是,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皇帝唇角微动,无声一笑,那神情莫名难辨,贡衍竟不知,他是高兴,抑或是,失望?
再去看时,皇帝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神色。
他暗道自己分明是花了眼,皇帝自然是高兴的,这不就是皇帝的安排么……
“人都安排好了么?”
皇帝不再睨着天边孤月,而是转身看向他。那湛黑的眸子灿如星辰,在黑暗中熠熠灼灼。
“一切就绪。”贡衍言毕,又思索片刻,终于如临大敌般郑重道,“皇上,何必要亲自回宫呢?何不……”
想起五年前那次箭伤,他不觉有些担心。
“何不用暗卫代替呢?”皇帝将他的话接上,眉间闪过一丝冷戾,“他们既以为朕还是当年那个为了孝仪不顾死活的愣头小子,那朕又何妨让她验验真心!又或者,”皇帝突然敛下沉厉的双眸,“他们是想江山易主,也未可知呢?!”
江山易主?
贡衍登时一个零醒,只觉夜风直入骨髓,浸的人冷汗涔涔。
“安西岳,封奚,把持了言官不说,又携封囱坐拥骁骑营二十万兵马,如此尚不知足,现在还要惦记着虎啸营,镇国公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好在容嫔糊涂,皇后愚钝,让朕卖了安西岳个面子,他如今心有怨气,再不偏帮曲家,可若是日后与北胡一战,那边塞的曲如灏,可就军功显赫了……到时候,就算少了个进言的,朕怕也不得不论功行赏,将这虎啸营拱手与人了!你以为太后为何把曲如灏那宝贝女儿接进宫,只拿皇后一张牌,她怎能放心?曲如灏若是加封,朕又怎么能不厚待他的女儿呢……”
皇帝字字珠玑,犹如醍醐灌顶,让他幡然醒悟。
他本还纳闷为何暗卫早将皇后所为报于皇帝,可他却是听之任之,不发一言……
却原来,皇后犯错,反倒成全了皇帝……
只是,苦了那弱质纤纤的梅妃……
可思及皇帝那日听完暗卫奏报时的一抹忧色,难道皇帝真的不在乎梅妃么……
他还未及细想,只听皇帝又沉声道,“虎啸营,他们真当朕没有可用之人么?”
皇帝面上虽是沉静如水,可眸中却已燃起幽幽怒火。
贡衍深知皇帝心事,血气上涌之下,他单膝跪地,铿锵道,“臣愿勉力一试!”
皇帝苦笑摇头,“若是你能,那朕又何必烦恼至今呢……司隶校尉失踪之后,便再无人能统领虎啸营那十万兵马,皇朝兵符与他们而言,不过是摆设罢了……可即便如此忠心不二,朕也不能把它给了曲家!”
贡衍只觉愧疚之感遍溢四骸,他无力沉道,“臣无能!至今未能找到那枚调动兵马的印符!”
皇帝叹道,“罢了……总是还未到最后关头……”他顿了顿,语气稍显温和,“乔渊呢?”
贡衍不意皇帝会问起乔渊,竟是一下愣在当下。
他这幅模样与当年把酒言欢时的呆愣傻状如出一辙,皇帝不禁笑道,“怎么?怕朕杀了他?”
皇帝说的如此轻松平常,仿佛杀字,不过如同吃饭睡觉般简单自然。
贡衍稳住微颤的心神,静道,“乔渊被臣安排在侍卫营里,此次,随行。”
他说的缓慢,字斟句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皇帝又动了杀意。
皇帝似是惆怅,又似喟叹道,“你又何必如此小心呢?朕不会怪他,不过,随行过来,倒是难为他了……”
这最后一句话,似乎颇有深意。
贡衍一阵恍惚,他不知道为何乔渊会易了容貌,他的路遇不测之说,他当然不信。可是,再微小的过去,乔渊也毫无差错的娓娓道来,他便不能不信。
只是,他不明白,往昔总是寸步不离孝仪的乔渊,为何出行前会对那刚入宫的梅妃,露出那般恋恋不舍的神情……而皇帝,也似乎知道乔渊不大愿意随行?
难道就因为她像极了孝仪,所以乔渊才会忍不住要在她身边死守严防?
脑中一片茫然,他还是想不明白,总觉得这样的乔渊和皇帝,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退下吧,晚些时候,咱们再启程!”
贡衍应声退下,竹林深深,小路蜿蜒,他再回望时,却见远处的皇帝面前已然跪了一道身影,他知道,那定是神秘莫测的,夜南!
不知为何,迎着月光,他竟觉得那身影莫名的熟悉……
“主子,他已经走了。”
“果然……”皇帝语气怅然,眸中闪过一丝晦涩,却又迅速被幽暗的潭水覆灭殆尽,过了半晌,他才又沉静开口,“朕倒要看看,这场好戏,太后要怎么说!”
“皇上,保重!”
余音未消,夜南便已撤身隐没在朦胧月色中。
寒风吹过,似有一道叹息,轻浅黯然,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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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一首歌,Beatof
YourHeart,歌手:HayleyWestenra
声音比较苍茫,空寂。
情节拖沓冗余,我尽快吧。第一次写,实在是把握不住,很纠结。
这本书目前已经写残了,愿意跟下去的,谢谢。不愿意跟下去的,绝对能理解。